【作家特寫】哀樂中年的小說肉搏戰——專訪庸念塵

【作家特寫】哀樂中年的小說肉搏戰——專訪庸念塵

立刻閱讀:《Quarte》庸念塵說話給人過分小心翼翼的感覺,回答問題像傾訴秘密,會先看看四周,再下意識用手遮掩——與他說出口,其實很平常的內容顯得反差。在謹小慎微的背後,庸念塵說他最愛的電影都是韓國片,例如奉俊昊,用血性直取社會病灶。 創作者與滋養他的社會,往往互看不順眼,奉俊昊是一例,庸念塵也是一例。 庸念塵的文字相當簡練,這樣的寫作風格並非偶然,他曾任日文翻譯,役畢後赴日求學,返臺後在日商公司工作,翻譯半導體相關文件,現專職寫作。 不同於我的成見——接觸翻譯會干擾創作語言的「純淨」,庸念塵認為翻譯專業術語文件是種訓練,幫助他自由跳躍在中文與日文語法間。 「從日文翻譯成中文,不只字數會急遽減少,還要懂得斷句,對語氣的掌握得更到位。」翻譯之於庸念塵,宛如搬弄各種詞性的方塊,是練習「把一個字擺在它該在的位置上」的過程。 少年情懷質變問及最早的文學接觸,庸念塵坦言一開始是為了追女孩子。少男情懷驅使他抄寫泰戈爾的詩到情書裡,後來索性不抄了,自己開始寫,一頭栽進文學海裡,游來游去又闖進小說世界,一路寫到現在。 現實與期待的落差,往往造就一顆敏感的心,庸念塵自言:「從小就樂觀,但多愁善感。」他的童年在新竹關西的客家庄度過,直到六歲父親過世,母親舉家搬到士林,「大人說隔三座山就能到關西,於是我天天坐在陽台望著遠方。」 過年於童年的他,是淒風苦雨的路途。在寒冬中遙赴新竹,大家族熱鬧一輪後,再次回到沒有同伴的台北生活。這種匱乏與完滿的對比,就好比他在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獲獎之作《血漢橋》裡寫的孤兒寡母——甘伶與忘仇,從相依為命到豁達人生,看似以淡然鑄成遺忘,內心卻如潮湧不止。 小牢騷撞出大宇宙 談起自身寫作的意義,庸念塵說自己是凡人,不免有挫折,創作是他唯一能發洩的管道。因此,生活小事被放大擴寫,長成一片有機的小說世界。 「老實說我是對這世界有所不滿才寫的。」小至在早餐店前遇到機車亂停擋路,大致目睹酒駕虐嬰在媒體上不斷放送,滿腹牢騷撞出文學宇宙,委屈一筆入魂。 用寫作宣洩已是習慣,庸念塵說他出社會後,對世界有更多不平衡的不滿,「大家都說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,可是最醜陋的也是人。」憤慨即使有當頭棒喝的力道,仍必須用藝術呈現,否則便與酸民無異。轉身至小說家,其責任便在揭穿虛偽。「我覺得臺灣可以更好。」庸念塵說。 換個角度看,以武俠起家的庸念塵也是見惡行義。本來「為國為民,俠之大者」的語境不復存在,英雄豪傑的不平之鳴已隨亂世而去,取而代之的是承平時代裡抒情的牢騷。即使庸念塵寫武俠,他早早立誓不作金庸傳人,「金庸只有一個,再怎麼寫也無法超越他,以他的套路寫下去沒有太大意義。」 於是,庸念塵鎖定清末民初的鏢局與氣功,仔細鑽研成現代武俠《血漢橋》、《兩聲雷》,抓準京片子語言揉進敘事,用真實的社會制度與武術作框架,寫下不凡的人事。要言之,這是以說書口吻拳拳到肉的考究作品,尤其鏢局的炮捶拳或氣功都是真正的武術。 原來庸念塵練過半年的詠春拳,便將興趣與寫作結合。於是不平的平凡人揮拳,赫然劈開小說路。 與怪現狀肉搏 「比起單純的運動競技,擊劍更傾向武術。」庸念塵說。 庸念塵動用十九萬字鋪寫《Quarte》(四分位),是臺灣少見以擊劍為主題的長篇小說。《Quarte》以擊劍教練池顯龍遭擊劍高手以四分位(擊劍運動的有效攻擊部位分為八,四分位接近心臟位置)刺死作為開場,用駭人情節與推理懸疑手法,鋪展出一段段因擊劍而生的人物因果,並投射對臺灣擊劍與社會現況的反思。 說起擊劍,庸念塵真的肚腹有經:「擊劍相當公平,沒有辦法靠運氣。選手在直線、有限的空間移動,為了在短時間內判斷得分位置,每個動作都必須冷靜且精準,所以技藝精湛的擊劍選手往往文武雙全。」 原來庸念塵有個曾是擊劍國手的叔叔,自己赴日後也學起擊劍,日後更將兒子拉到擊劍的領域。然而,越是深入越是湧現無數的怪現狀,「有的家長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讓小孩練劍,也有教練會故意留一手,因為他底下的學生有人比較有錢,『那一手』要留給錢付比較多的。」 小小擊劍界儼然臺灣光怪陸離縮影,怪獸家長與不道德的教練,在在令庸念塵受到極大刺激,整部小說於是有了寫實基底。 庸念塵的文學初衷來自少年情懷「為了追女孩子」,如今寫的卻多是推理與武俠。新作 《Quarte》以一樁命案劍指臺灣運動界怪象。寫作於他越來越像擊劍,只能選擇攻擊,或思考如何防守——等待下一次攻擊機會的到來。 值得一提的是,《Quarte》設定時空背景在2030年代,文明應當因科技發展而躍進,小說人物卻回到更原始的肉搏戰——在地下鬥劍場卸下裝備與電子儀器,將仇恨以血肉作為清償的工具。「誰說未來一定會更好?人性可能更野蠻、更血性。」庸念塵說。這時,他彷彿展現了黑暗面,類似奉俊昊電影的那種。 《Quarte》也反思傳播方式與暴力的糾葛——小說人物以「直播」帶動人們暴力的欲望,庸念塵進一步點出現今自媒體的矛盾:「自媒體本該是個人化的表彰,最後為了譁眾取寵而集體平庸了。」點擊率至上的時代來臨,跟風使世界變得單一。問他也看直播?他說自己會跟兒子一起看「館長」。 擊劍作為小說的引子,事實上要揭穿的現世裹在內核。庸念塵說:「《Quarte》設定在近未來,不僅是對當下的批判,更是提醒:我們要的是什麼樣的未來?」 當抄著泰戈爾的文藝青年成為過去,血氣方剛或許不再,但庸念塵對黑暗的人性施以血償的文字技藝,宛若擊劍在直線前進的空間裡一對一對決。 「擊劍是無法遁逃的運動,你只能選擇防守或攻擊。」庸念塵執起他的筆向我說道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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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權迷霧裡的說書人:專訪黃國華《鬼魅豪宅》

金權迷霧裡的說書人:專訪黃國華《鬼魅豪宅》

立刻閱讀:《鬼魅豪宅》一個幽靈,資本主義的幽靈,在台灣高樓起高樓塌的廢墟裡遊蕩。這是黃國華撰寫《鬼魅豪宅》的宣言了。黃國華的作品很現世,但常常鬧鬼。新作更直接把鬼搬上檯面,鬼魅是小說裡揮之不去的慘淡前景,也是他亟欲除魅的對象,房地產神話。 「越正面的東西,騙人的機率越大。一般人對生活很悲觀,所以看到曙光看到浮木,賺大錢的財經訊息,就會勇往直前。我跟一般人相反,對生活很樂觀,但對財經這種東西不會抱希望。」黃國華這樣總結他的人生與這本小說,還囑咐我:「你要寫採訪是吧?這就是最好的句子。」訪問他,在一句話兩段內就能結束,因為黃國華習慣直球對決。 不過,「鬼」從而何來?我眼前的除魅者,又是怎樣煉成的? 看不慣假道學,開部落格吐槽點開黃國華的部落格,他這樣自我介紹:宅男一枚,台大經濟系畢業,在金融交易圈打滾數十年,當過交易員、研究員、操盤手、交易主管,乃至副總。2006年開闢部落格,「部落格聚集人氣後,遂引發過去成為『文藝青年』的年少輕狂的夢」,開始寫小說。 他最著名的「台北金融物語三部曲」——《內線國度》、《金控迷霧》、《潘朵拉商人》,皆以「葉國強」為主角,看他從底層交易員一步步向上攀升,既是金權結構的一分子,又與之對抗;加上《交易員的靈魂‧故事版》,儼然是小說版的台灣金融改革(黑)歷史。最新的《鬼魅豪宅》,同樣有葉國強這個角色,只是這一回退居二線,讓人猜不透他在這次的金權遊戲裡是玩家還是莊家。這一系列的「葉國強宇宙」,堪稱金融版「島耕作」,足以拍成台灣長久以來缺乏的商戰影集。 黃國華直言不諱一開始是不爽檯面上的財經專家,剛好遇到社群網站興起,就開個部落格虧他們,「嘴巴上仁義道德,實際上很糟糕。金融界嘛,不正經很正常,但不要把自己塑造得很高潔。」 在圈子裡打滾的明白人要吐槽不難,但從吐槽進化成小說,就得花不少苦心。黃國華部落格寫了一兩個月,便開始把投資原理包裝成短篇故事,短篇故事寫著寫著,看到山崎豐子的《華麗一族》,還拍成電視劇,心想自己也能寫這樣的小說。 「我的第一步是找台灣有沒有類似的作品,結果發現一本都沒。」至於為何沒有?黃國華認為是因為在台灣寫金融或商戰小說這件事,說來有點「尷尬」——對熟悉金融的人來說,寫小說的誘因太少,賺不了錢又會得罪人;對非這個領域的人而言,又缺少相關知識。 四十歲開始寫小說,黃國華遇到的最大困難是——文筆太差。他說自己大學國文三修靠暑修才過,實在沒辦法。因此,黃國華等於從頭開始學「寫小說」是怎麼一回事。他花了十年工夫,寫了一千多篇書評,別人讀小說是為了休閒,他是為了研究。「讀任何東西包括小說,都要有收穫。」是黃國華的閱讀之道。 他分析每本小說的結構與情節,例如故事要怎樣推進?怎麼埋哏,什麼時候哏要出現,讀者才不會忘記?此外,寫作隨時有兩大本辭典在側,就是怕詞彙量不夠,「例如寫興奮這種情感,我發現自己只會『興奮』這個詞,於是主角每隔兩三句就開始興奮。」 轉行寫作會不會辛苦?黃國華每天寫兩到四小時,辛苦的只有靈感太多,體力太少,「我現在一年出兩本書,真要的話,可以一年八本,但這樣讀者會破產。」黃國華自估他的讀者在一萬人上下,他不喜歡「小白讀者」,也沒打算吸引年輕人,因為其小說有一定閱歷門檻。他的邏輯是:「全台灣人有一千萬人知道你,書只賣一千本,豈不是很糗?有兩萬人知道我,其中一半的人會來買我的書就好。」 避免人生走下坡,就要換一座山爬 黃國華做任何事都像投資,包括閱讀與經營讀者,務求有所收穫(照他的說法是:含金量要夠),同時能有最大效益。轉行寫小說,也是如此。後悔,或許不在他的字典裡,因為他做決定之前,都已想好下一步會通往哪裡,那裡又有什麼等著他。 黃國華坦言,頭兩本小說寫得不怎樣,「但沒關係,反正永遠都有下一本。」開朗的創作觀,一如他看待人生的方式。黃國華不喜歡循規蹈矩,待在舒適圈對他而言像慢性自殺。他的邏輯是:已經成功的事,重複就沒意義;到頂峰之後就是下坡,避免下坡的方法,就是換一座山爬,「我希望我的人生都在爬坡。」 「在一個位置死命撐著,根本是妨礙地球自轉。與其在舊環境活著抱怨,抱怨活著,不如起身改變。」這是黃國華告別辦公室舒適圈的心法。因此,他從不抱怨人生選擇,唯一抱怨的只有五年前台北市長投票投錯人。 黃國華習慣告別舊有,讓自己永遠處於動態,也坦言不喜歡有人告訴他該怎麼做,從小到大沒什麼人生導師,無論在校園或職場皆如此。一定要自己試過一遍,磨練一次,痛過一回,「如果我那麼聽話,大概就會去讀軍校,因為我高中成績很爛,但聯考時靠閉關兩個月考上台大,學校為之轟動。校長不想承認這件事,掛紅榜、登報都略過我。」 我問黃國華會不會覺得自己不適合台灣的教育體制?他反稱自己是得利者,「因為那些乖學生要乖三年,我只要聯考痛苦一次就好。」 官商勾結,小說內外真實上演 從台北金融物語三部曲到《鬼魅豪宅》,黃國華不斷拆解金權遊戲的運作,《鬼魅豪宅》以緊咬「合宜住宅」弊案而當選的市長,為了連任推出換湯不換藥的「和諧住宅」為背景。方法是將徵收改為與企業、學校洽談捐地,各方人馬包括掮客、建商、政府土木單位促成公宅落成;表面上人人都是贏家,實則人前手拉手,背後下毒手。這個「和諧版」(抹去任何反對聲音)的公宅計畫,最終毀天滅地。 官商怎樣勾結,私相授受,在《鬼魅豪宅》裡有清楚的「步驟」,例如開發順向坡。雖然法律禁止順向坡建設,但「怎樣測量順向坡」又是一個問題——一個可以繞過的問題。 又如原訂四百戶的公宅,在市長「加碼」下,變成近一千戶。小說主角規避法規,乾坤大挪移生出近五百戶來,買公宅的民眾還覺得自己賺到了。凡此種種,玄機無窮,但黃國華不認為自己寫出了什麼驚為天人的內幕,「這些其實都是一般人能掌握的資訊,網路都查得到,但大家覺得沒意義,或是出現在不同新聞中,一般人無法將它們連結起來。」 房地產,是台灣最大的宗教 《鬼魅豪宅》有一組極為警世的對比,好幾個角色花了大半輩子一千多萬的積蓄買房,其中一位角色則把錢用在出國學技術。小說最後,買房組因為和諧住宅被捲入不可逆的災難,只有不買房的角色笑到最後。 買房,還是不買房?顯然是個問題。我直接問作者本人,黃國華的答案是:量力而為。如果真要買房,至少等到四十歲後再買。何解?黃國華說,據統計,一般人創業多在三十六歲左右,也就是說到了四十歲會有一筆小錢,有了餘錢再買房;在此之前,不如把錢拿來投資自己。 樂了業,再來安居,黃國華是過來人,他自己也背過房貸。當時他一個月薪水三萬六,本來住中和,跑到內湖買預售屋,要交屋的前兩週身上沒錢了,戶頭只剩下五萬塊。他說他當時煩惱到一夜白髮都逼出來了。後來跟銀行貸款四十幾萬,又去做融資,搞到一百多萬,「當時我想這關能過去就過去,沒過,就毀了。」最後黃國華順利交屋,但身上貸款五百萬。為了這五百萬,黃國華只好跳槽,「我運氣很好,一兩年就把五百萬還完。我算了算,如果我沒有賭這一把,大概去年才把房貸還清。」 安居樂業可能是謊言,房市神話又何嘗不是。黃國華說他在2007年決定寫《鬼魅豪宅》,2013年開始動筆,設定改了十次以上,其中一版很超現實,寫人類變成白蟻,房子可以吃,就是為了凸顯台灣人對房地產的執迷。 「房地產是台灣最大的宗教。我寫這本小說,不怕得罪建商,不怕得罪政府,只怕摧毀了買房的人的信仰。你想一個薪水三四萬的人,繳完房貸過得苦哈哈,他唯一的盼望就只有房價好。」彷彿就算人生過得低限度,還是能跟房市一樣蒸蒸日上。但海市蜃樓再高,終是幻覺。 黃國華仔細為我講解高房價的陷阱所在,「房價高,對大部分人來說都不是好事。因為房價漲,地價稅、增值稅也會漲,如果你只有一間房,每年就會越繳越多。更嚴重的問題是,房價漲到未來你的小孩買不起,長大後只好跟你一起擠,就會影響未來社會家庭結構的組成。」也就說上一代人十八歲出遠門,二十幾歲打拼成家,已不復見。 那何以有人選市長,政見之一是開放陸資買房炒房價,最後還能順利當選?黃國華說,因為大家都幻想自己是有錢的那一方,不會想到自己會變成受害者。誠哉此言,最後我們都成了受害者。 除了房價,公宅政策也是黃國華諷喻之處。小說主角葉國強想活化私立學校土地,釋出資產蓋房,並減少私校過剩,透過供給面解決房價問題。黃國華直言這個想法是錯誤的。慘的是,這也是很多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官員會有的想法。「房價沒有東西可以炒就不會漲,房地產不是物以稀為貴。」 我問黃國華,葉國強——這位連續出現在他不同小說中的人物——是真有理想,想解決房價問題嗎?黃國華說,他是真的相信這一套。這或許比葉國強是個小人來得悲慘,因為葉國強的理想儘管不切實際,卻已是台灣的進行式。 在小說裡藏針,適時刺一下讀者 談多了小說的沉重處,黃國華話題一轉,說很多讀者會「冠名贊助」他的小說。原來《鬼魅豪宅》每個人物都是取用讀者的名字跟身分,「想名字太辛苦,我就在臉書上徵求『冠名』,很多讀者樂於提供,故事怎樣惡搞都沒關係。」例如有一對夫妻連袂冠名,結果黃國華把人家寫成了外遇者跟小三。書中要角陳星佑也是真有其人。我說這個角色的下場不大好,黃國華說那位讀者很開心,因為他幫他實現發大財的夢想。 除了自動冠名,小說還有不見名的影射,裡頭出現的若干政治人物及事件,都可尋蛛絲馬跡。例如險勝選連任,喊出「兩岸一家親」的市長;出租房產給大學當宿舍,還違法擴建;茶葉罐塞錢,當作賄選手段。黃國華說他習慣混合真實人物再拆解,「現代人讀小說不喜歡看到政治控訴,控訴要像針,輕輕刺一下,讓讀者在閱讀的舒爽中偶爾感受到痛就好。」 《共產黨宣言》也用鬼魅召喚讀者,最後「要全世界無産者,聯合起來!」黃國華筆下的房市鬼故事,則要普羅大眾小心資產家的謊言,甚且,一不小心,你就得靠謊言過活。身為金權遊戲的前玩家,他用說書的方式,將你我都熟悉,但絕對沒上心的金管警語「投資一定有風險……」化成台灣的近未來預言。不過言者諄諄,聽者藐藐,《鬼魅豪宅》的未來,仍在靠近中。    近未來醒世巨作 鬼魅內幕全面啟動  【購書連結】博客來 https://bit.ly/2YID5fv     博客來獨家書封簽名版    https://bit.ly/2Hs2qEL金石堂 https://bit.ly/2LXtnEn     金石堂簽名版 https://bit.ly/2WyCSPi誠品  https://bit.ly/2YDpMg6讀冊 https://bit.ly/2VMXJxO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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歪寫正史,唱罷秋墳:專訪志怪小說家無患子

歪寫正史,唱罷秋墳:專訪志怪小說家無患子

立刻閱讀:《次柳氏異聞之蟲緝絲》提到唐朝,縈繞多數人腦中的,或許是《黃金甲》裡目不暇給,彷彿唐代低胸裝爆款的侍女形象,或《狄仁傑》電影中的七彩寶殿,以及《妖貓傳》人妖不分的冶豔氣象;觀眾的眼界大抵都因中國影劇的天文預算而被撐好撐滿。然而,唐朝還有其他面向,沒那麼堂皇,多了點人味與落拓氣息,出於幻滅而遁入人間——無患子筆下的「次柳氏異聞系列」。 「次柳氏異聞系列」以晚唐為背景,描述文人柳飛卿一次次奇遇,落拓王朝裡的落拓書生,悠遊國境,屢遇奇事,既像《陰陽師》搭檔,又帶有《聊齋》式人與妖的羈絆。同時,因為無患子學史出身,讓小說不但有故事也有考據。參雜物質文明構成的庶民史,便是該系列的一大特點,例如《染輕容》裡的絲織史,《十八骨傘》談及蕭的製程與來歷,《縛紅絲》開篇便是國都長安的建立與興衰,還有《青絲曲》提到的上元節風俗。 學史出身 想讓讀者看到古代庶民生活「我想讓讀者知道那時候的人是怎樣過活的,所以不喜歡寫王侯將相,歷史課本上都是帝王成敗的政治史,無法讓大家看見當時的庶民。」這是無患子以歷史為背景寫作的原因,與特殊之處。無患子現居香港,在學校裡教中文。她在台灣出生,大學到香港求學,畢業後曾短暫當編輯,之後赴北京讀語言學碩士。 因為出身文史,她的小說不但結合唐朝歷史與中國志怪傳統,行文更帶古風。我好奇小說敘述與對話交雜文言文,會不會嚇到讀者?無患子表示,這確實造成門檻,使她的讀者多集中在文史相關背景,也有很多人表示看不懂,不過這也讓「過了門檻」的讀者能快速進入小說時空。頭過,身就過。無患子也承認,以前編輯都會拜託她不要掉那麼多書袋,下場便是洋洋灑灑的歷史段落被刪,或退居註解。 不過,這樣的歷史訓練也讓無患子看影劇作品常常覺得「卡卡的」。「很多人看唐朝會覺得只有爆乳,其實就中古生活史來看,很多影視作品還是有落差。例如我看描述唐代的作品常會吐槽當時沒有椅子,很多戲劇卻出現拉開太師椅的橋段,這時就會怒關電視。或是台詞出現『經濟』、『社會』這些民國以後由日本傳來的中文詞彙。服飾上,唐代其實不會穿粉色給人嬌嫩感的裝扮,例如粉紅配鵝黃,而是對比很強烈的大紅大綠,或藍白配。」語言構成通向小說的道路,小說裡的物質描述則是讓讀者沉浸的鋪墊,無患子顯然深諳此理。  愛看雜書 透過落拓文人呈現不一樣的唐代 無患子表示,小說裡的歷史知識多取自書本,包括第一手資料,也有很多來自古人八卦板,自言閱讀脾性廣雜。採訪當時,她正沉迷馬未都的古董鑑定節目,還說:「看著看著就寫成了小說。」她在《地府皇家聯誼會》裡,便讓永樂皇帝跟雍正皇帝鬥嘴。永樂皇帝笑清朝仿造的鬥彩雞缸杯,自豪明代的雞缸杯之紅是雞冠色,到了清朝就仿成了紅棗。 雖然無患子以志怪小說家成名,但她最初其實是以言情小說出道。「我的寫作始於國高中,那時租書店還很盛行,常常會借言情武俠來看,看著看著便開始寫。大一在出版社出過武俠言情。大學以後,言情小說沒落,稿費也變少,後來又被編輯嫌我的作品武俠太多,言情太少,所以才改寫神怪、奇幻。」我說那何不讓人與妖物談情說愛就好?無患子說,當時編輯不接受人和妖談戀愛,因為這表示沒辦法修成正果,也不能寫BE(Bad End),因為讀者不喜歡。種種框架讓這個文類愈做愈小。 租書店與BBS文化,是開啟無患子創作道路的兩個關鍵詞。「我第一篇奇幻作品就是PO在BBS上,無聊時很常看PTT的古人八卦板『gallantry』。」同時,無患子喜歡看雜書,藉此擴充小說的資料庫,像是古代城市建築、占卜之術、骨董鑑定等,「累積到一個點就會碰撞出故事。」 唐代有何吸引人之處?無患子說,她喜歡看《太平廣記》,唐代的開放與兼容都可在此見得,因為中國文化在宋以後趨向收斂,尤其是對女性的態度。然而,無患子說唐代不像影視作品裡呈現的全然光彩,有其幽暗之處,「唐代良庶還是很分明的,有賤籍之分,彼此不能跨越;胡漢也沒有想像中融合,士人階級不可能像小說裡一樣娶胡人女子為妻。」 為何將小說背景設定在晚唐?無患子說,那是大唐荼蘼之時,許多階層往上提升,更有許多人往下墜落。「許多以古代文人為背景的作品,主角一登場就是考上進士,正等著尋花問柳,但我想寫的是低層士子和平民的生活。以前者為例,他去參加科舉,要住在貢院裡,一人一個小房間,要在裡頭待上兩三天,吃喝拉撒都在那。一般寫才子的作品,看不到這樣的過程。」因此,柳飛卿就像一個旁觀者,目睹晚唐沉浮。同時,他出入青樓。對此,無患子解釋,「如果他是一個會去跟道士抓妖、愛管閒事的主角,就不能太乖,一定要有好奇心,又耐不住寂寞。」 無患子為我解釋當時青樓女子跟文人間的互動,「就像你想款待一些有頭有臉的朋友,選擇高級招待所,因為你要招待他們,又不想太正式,想找一些女孩在旁邊喝喝酒聊聊天,但也不是low到直接抱到床上。簡而言之,就是可以『鬆一下』,又上得了檯面。」因此,各有特色的青樓女子也是「次柳氏異聞系列」常見的人物。 喜扮古裝 人生也像志怪小說無患子喜歡扮古裝,點開手機,盡是不同歷史背景的古裝打扮,談起什麼朝代該怎麼穿,無患子話匣子便停不下來。訪問近尾聲時,無患子點開手機,為我們展示一張張她的古裝扮相。原來無患子常跟讀者變成好朋友,有一個讀者專門研究古代服飾,還曾考據馬王堆的衣服,自己做來穿,兩人便一起討論古書裡的服裝現實中該是怎樣。 無患子以唐中宗女兒安樂公主為例,「安樂公主在史書裡的形象是很奢華的,她會穿所謂的『七破間裙』,有人說是把七塊布縫起來做裙子,但我跟我朋友覺得只是七塊布,哪裡奢華?後來才知道以前的布只能織一定寬度,『七破間裙』其實是把很窄的布裁成七段,再把很細的布車成一個裙子,透過精不厭細讓人看到她的身分地位。」 談著談著,翻到某張照片,無患子不小心笑了出來,原來是她到北京參觀長陵時,穿著古裝走過甬道,被後面的遊客誤以為是鬼物。隨後,一旁的編輯請無患子蓋合約,她拿出一個像玉璽的印章,說是讀者刻來送她的。我說這很像乾隆在各式字畫上蓋章表示「到此一遊」,無患子爽朗一笑說,正是這個意思。 看著無患子手機裡不斷變換的大唐仕女照,還手拿帝王玉璽,我想起一開始問她為何如此熱愛唐代?她只說:「或許我上輩子是唐代人吧。」到頭來,無患子本身也像《太平廣記》裡的一則志怪故事。女子的精魄遊蕩千年,帶著上一世的記憶,再賦人形後變成小說家,樂此不疲的向讀者說著她所經歷與她腦中妖異生汁、豐饒多情的歷史。  看更多》 【深度書評】小部|燦爛如黃花的晚唐,白衣書生的傳奇異聞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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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下見實相,創作是修行——專訪《梵天變》作者高永

筆下見實相,創作是修行——專訪《梵天變》作者高永

立刻閱讀:《梵天變》攤開現年53歲高永的資歷,台灣少女漫畫授權日本第一人,曾獲金鼎獎、漫畫金像獎,還當過漫畫工會理事長,看似洋洋灑灑,快意人生。然而,高永說起話來語速緩慢,話與話之間有一大片留白,一點也不像自信滿滿的成功人士,反倒常談因緣、因果,彷彿一切都是天注定。他只是把它們畫出來。 提到高永,讀者多會想到其代表作《梵天變》。訪談後,我才知道《梵天變》於他,是一生的糾結,從九○年代創作漫畫版到現在改寫成小說;不僅是日本主動要求少女漫畫授權的首例,使他堅持創作的關鍵,更是他獲父親肯定的契機──儘管最終未如人意。 甫入漫畫界就後悔高永出生於台中,16歲就獲得小咪漫畫新人獎,後考上政大法律系。1987年於《歡樂漫畫半月刊》正式以《焚夢》出道;1989年《梵天變》於《周末漫畫》上連載;1994年《梵天變》正式推出日文版。其後有《戀愛的季節》、《星座刑事》等作品;2005年擔任台北市漫畫從業人員職業工會理事長,持續創作至今。 高永16歲就獲得漫畫新人獎,雖然起步甚早,但仍面臨興趣與父母期待不同的天人交戰;父親期望他成為法律人,他卻走上專職漫畫家的道路。 高永有九個兄弟姐妹。眾手足中,父親對他期望最高,要他朝法律界發展,並赴日深造。不過高永大學畢業後決意成為專職漫畫家,父親對此很不諒解。諷刺的是,僅過一年,他就想放棄漫畫創作。「當時我收到許多讀者回函,大部分都是罵《梵天變》畫得很爛,或是根本看不懂我畫什麼。」加上週刊一星期十六頁的龐大工作量,又遇到稿費莫名消失,使高永一踏入漫畫界,熱情就急速消磨殆盡。 我問高永如何堅持下去?他說是知道有讀者說《梵天變》讓他對佛教產生興趣,以及《梵天變》推出日文版的一劑強心針。當時,他興沖沖將此事告訴父親,卻換來父親冷淡回應,高永說:「那一刻我的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。」 高永父親生長於日本時代,不識國語,自始至終都不明瞭高永在畫些什麼。 創作《梵天變》究天人之際 1989年《梵天變》開始連載。高永說《梵天變》始於高中歷史課聽到西方考古學家到敦煌盜走許多文物。這段失闕的歷史讓他浮想聯翩,但難找到切入點創作,所以轉向另一段歷史——魏晉南北朝的南梁武帝與侯景之亂。 高永說,歷史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如梁武帝醉心佛法的皇帝。梁武帝五十歲後禁女色,每日僅一餐豆羹糙米飯,還為百姓設救苦齋,以身為禱。侯景起事,天下大亂,梁武帝仍虔誠如昔。然而,諸佛又賜與他什麼呢?令人訝異的是,梁武帝沒有長命百歲,反倒招致神州動亂,最終餓死宮中。 《梵天變》 以南梁為歷史背景,並轉化佛教經典角色,例如「提婆達多」 在佛教經典中形象負面,然而高永將他塑造成捨身保護「阿難陀」的角色。佛道與人性的拉鋸,是環繞《梵天變》的一大主題。 梁武帝一例,是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?還是他其實做錯了?誠哉天問。因此,高永想透過《梵天變》「見盛觀衰,究天人之際」。至於《梵天變》的「變」字,指的是佛教通俗化後,成為文學體裁之一的「變文」。高永夾雜史實,構思人物與佛教題材,述說「關於梵天眾生的本生談」,即是漫畫名稱的意涵。 高永大學時參加佛學社團,便把這段經驗放進《梵天變》,讓讀者看到佛教中國化的「世俗之處」。小說中,原本該專注修道、眾生平等的教團,卻有極力維護權威的教團長老「迦葉」;「阿難陀」甚至脫口說出:「僧團內部百病叢生,權力鬥爭厲害,我不知道我求得智慧法門還有多少希望……」 另一方面,他轉化佛教角色,使佛教經典中極度負面,有「名聞利養、害佛惡行」之稱的「提婆達多」,在《梵天變》中成了捨身保護阿難陀的角色。人性與佛的分際,也在高永筆下顯得模糊。 毀滅也是重生之時 高永的人生也充滿「變」。他獲《梵天變》日文版激勵,繼續創作,但2007年因長期日夜顛倒搞壞身體,於2008年底暫停所有工作,投入健身。這期間他除了創作《梵天變》小說,也動筆科幻推理之作《記憶感應師》。 高永說,《記憶感應師》是他想體現《破案天才伽利略》湯川學運用科學來分析各種超自然案件的神采。我好奇問他為何不在《記憶感應師》中著墨更多男女情愛?高永說:「這跟你不會看到福爾摩斯與華生談戀愛一樣。推理小說只要專注案件就好。」 訪談中,高永不時翻開《梵天變》單行本,為我指出那時的畫技多生澀。我問高永,是否想嘗試時下流行的萌、偽娘等元素?他喝了口熱巧克力,便搖搖頭表示:「讀者跟市場永遠難以預測,創作者應該要打造個人風格而非模仿,並不斷思考『角色追求的理念或東西是什麼』?」就像《梵天變》中的提婆達多與阿難陀,各有各的理想與宿命。他們奉獻一生去追尋,高永則畫下其軌跡。 鑽石與黃金的實相 我問高永對有志於創作者有何建議?高永只說,那些經驗都是老生常談,「如果想賺錢,與其畫漫畫,不如去創業。創作者唯一能依憑的,只有想成為創作者的『意念』有多強。」 「我的嗜好就是畫漫畫與寫作,無論什麼媒材,都是滿足我『說故事的欲望』。這股欲望驅使我精益求精。」然而他也不忘提及切身之痛,「很多創作者趕稿沒日沒夜,搞到身體很差或早逝,唯有活得健康長久,才能堅持到創作被人看見的那天。」 或許是接觸佛教又歷經病魔磨難,又或是真的五十而知天命,高永已能泰然看待事物,不再因想不到精妙的對話而睡不著,也放下過去擔任漫畫工會理事長乃至家庭的種種紛擾。他說,「世俗間的名利是短暫,你個人的修行是否圓滿才是重點。」 訪談最後,我問高永《梵天變》未能獲得父親回響,是否有些遺憾?高永說,「父親去世後,我夢見他在老家,變成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向我招手。這也許是他原諒了我,沒有走他替我安排的道路。也許,那一條法律路通常被世人認定比創作更有社會地位跟尊嚴,但在我心底,鑽石與黃金的實相無法比較。」 何者是黃金,何者是鑽石?高永沒有明說。或許它們的實相一樣,既無比較,便無庸人自擾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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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家特寫】當女孩成為碎心的搜捕者——專訪《腦科學事件簿》亞蘇

【作家特寫】當女孩成為碎心的搜捕者——專訪《腦科學事件簿》亞蘇

立刻閱讀:《腦科學事件簿》  採訪亞蘇這天,是乍暖還寒初春裡難得的日麗時候。暖陽混著他平穩的聲音,輕柔的領我們踏出盤旋在盆地之上,教人生厭的低氣壓。 亞蘇早到我到達之前便在咖啡館坐定,但我沒料到眼前這位穿襯衫理平頭,笑起來有點像哆啦A夢的男子正是亞蘇——十多部羅曼史與GL愛情小說的作者。本尊性別與作品給人的感受有著強烈落差,應該是初見亞蘇的第一反應。事實上,亞蘇還做過線上讀者調查,有六成讀者以為「他」是生理女生、性向女同。 成為專職作家前,亞蘇在家附近的板金零件廠工作,「我爸因為工傷需要長期看顧,媽媽年紀也大了,所以我辭職在家邊寫小說邊照顧爸爸。雖然是責任擔子,但也讓我完成了想做的事,互相成就。」 被姐姐的羅曼史小說推坑亞蘇家除了太太、爸媽,還有位姐姐。姐姐在他的創作之路上更是扮演神奇的推手——是姐姐書櫃的羅曼史收藏讓他「入坑」,「那天我跟同學在電話裡聊完網路遊戲,覺得有點無聊,轉頭看到姐姐之前推荐我看的羅曼史小說,就拿起來看。結果一週後就把書櫃上的都看完了。接著,就換自己寫。」 因為接觸羅曼史小說開始寫作,亞蘇說自己寫女生動作、表情的詞彙比寫男生多,帶入感很強,「會把自己當成女生在寫」。為了精準描繪女性,他「苦讀」時裝雜誌,所以分得出魚口鞋、緞面高跟鞋,以及怎樣的耳環適合老婆。有次,他和男性友人逛夜市,想買禮物給太太,在小攤前選了方形貼耳耳環,讓攤販老闆非常驚訝居然有老公記得太太的耳上風景。 除了姐姐的「推坑書櫃」,已與90年代同成歷史記憶的漫畫租書店,也是亞蘇的閱讀來源。2000年左右網路興起,租書店從頂峰滑落,亞蘇開始在網路上發表創作,「我對讀者訂下一個基本責任,就是 po 出來的作品絕對不會棄更,不寫悲劇結局。」 沒有悲劇結局,可不表示故事不虐心。《腦科學事件簿》共計四部十六回,其中不乏生理或心理的創傷,甚至是死亡。疑雲重重的死亡案件全靠兩位擁有逆天美貌的女性,一手調查死亡原因,一手循著生者的破碎之心,拼湊事實真相。 攜手繪師塑造角色 小不忍繪製的《腦科學事件簿》雙女主湯英理、周靖琳。 兩位膽色過人的女主角——湯英理與周靖琳——與她們之間的化學反應,是初讀《腦科學事件簿》最令人驚豔者,也是亞蘇創作用力之處。 其中,湯英理是腦科學專家,臉上總掛著副大眼鏡,穿黑色蘿莉風長紗裙,腳踩高跟鞋走進刑案現場,乍看非常超現實。亞蘇透露,湯英理的外貌是他想到《掟上今日子的備忘錄》中的新垣結衣時決定的。至於哥德式蘿莉塔裝扮,其實有武裝意味,「黑色象徵她過往的陰霾,同時表示理性、讓人猜不透。哥德蘿莉塔風,則是考量繪師小不忍的喜好。」 當初作品上線時,小不忍主動聯繫亞蘇,酷酷的丟下一句:「你需要繪圖的力量嗎?」兩人的合作於焉展開。「他很喜歡哥德風華麗的服裝,也很會畫,所以我就想寫個主角給他畫,像我這樣有良心的委託人很少見吧。」亞蘇笑說。 相對於湯英理,周靖琳是感性代表,心地柔軟;雖是忙碌的刑警,卻不怕麻煩的把手機號碼給受害者家屬,也總把受虐孩童的傷痛往身上背。《腦科學事件簿》便以她為引線,一次次爆破,炸出懸案的真相,也融化英理冷若冰霜的心。 當書寫變成同理的方式 在《腦科學事件簿》以前,亞蘇的作品有《蘭沐清泉墨含香及其番外》、《老師外帶》、《我的房裡養了隻笨蛋貓》、《穿越雲空戀上妳》等,跨足古裝羅曼史、GL、輕小說,《腦科學事件簿》則是他定義第一部具有推理色彩的GL愛情作品。少了愛火燉煮、床笫纏綿的戲碼,改寫屍體刑案會不會不習慣?他坦言的確需要充足準備,但這是必要的,「言情小說走到現在這樣,一定得寫新的題材。」 就台灣言情小說的發展脈絡來看,從2009年禾馬出版社開闢以中國言情為主的「眾書系」,2012年龍吟出版推出具中國網路言情元素的巨篇作品「原創愛」書系,並結束本土言情小說徵稿。本土言情發行便一路式微。 研究言情小說的林芳玫教授認為,「大陸原創小說透過耕林、狗屋等老牌言情小說出版社進駐台灣言情小說市場,形成新羅曼史現象。台灣本土言情小說不乏有本土作者,如惜之的《大周寵妃傳》嘗試長篇言情小說書寫,但現今的長篇言情小說,仍明顯以大陸原創系列為主。」市場的改變,直接影響了亞蘇的寫作方向。 亞蘇認為台灣不乏模仿外國風格的言情作品,可是取材自真實生活的較少,所以成為他後續的寫作方向。「從《老師外帶》的讀者反饋,我了解:作品能與讀者的成長經驗產生共鳴,相當可貴。把作品與時事牽連,不見得要反思或批判,作者也可透過作品的反饋,呈現讀者對議題的想法。」 「從林奕含到 me too 運動,社會才驚覺有這麼多女性受害不為人知。我喜歡寫女性角色,得以站在女性的角度去思考,便想像自己面對這樣的事情又會如何。」因此,亞蘇在《腦科學事件簿》裡花不少篇幅寫性侵所造成的毀滅式傷害。回到男性身份,他也想對可能鑄下錯誤的男性說:『停下來吧,難道你真不知道這樣會對她造成傷害嗎?』」 亞蘇寫作《腦科學事件簿》時參考大量相關書籍,便是為了型塑湯英理這名天才科學家。各單元的探討的心理、腦部創傷議題,也由此而來。 《腦科學事件簿》表面上是一樁樁命案,其實每樁命案的凶手都來自一個破碎的心,一個破碎的心帶來更多心碎的故事。解決案件的湯英理與周靖琳,同樣有各自的創傷,包括揮之不去的童年陰影與原生家庭的災難。由是,《腦科學事件簿》追緝凶手也修補人心,兩個破碎的心如何對抗豪豬理論——想彼此取暖又為彼此的硬刺所傷——依偎,成為小說最終的謎底。 如同小說寫道:「這一刻,靖琳徹底發現自己錯了;湯英理不但只是理解凶手的心理,對於受害者,總是帶了一份旁人不易察覺,卻真實存在的溫柔。」這一刻,我確實被亞蘇說服了。 百分之百的愛情小說 小說裡有這樣一段,當湯英理發現案件追溯期限已過,並沒有為自己可能的徒勞喪氣,而是選擇擦掉眼淚,戴回眼鏡,說:「我只希望檢方所提出的這些事證,能夠還原所有事件的真相。告慰死者,也撫慰受害者家屬遺留在心頭的創傷。」 真相的力量或許教人存疑,然而小說裡英理與靖琳面對粗礪的現實,仍選擇相信「真相才是救贖的最佳解藥」,這樣共同的信仰也讓她們找到彼此。小說最後,讀者會發現亞蘇依舊信守承諾,給了我們一個快樂結局——不論過程有多心痛。因此,《腦科學事件簿》也是百分之百的戀愛小說,只是公主不一定需要王子,她需要的是一位能逆悲傷而上的公主——或者,她自己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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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家特寫】後機械複製時代的靈魂火花                    專訪《完美人類》游善鈞

【作家特寫】後機械複製時代的靈魂火花 專訪《完美人類》游善鈞

立刻閱讀:《完美人類》讀完《完美人類》,我想像游善鈞是重度科技迷,為了比其他人先抵達未來,會想盡方法取得最新的科技產品。然而,當游善鈞走進咖啡廳,我還是嚇了一跳。他身上沒有任何最新的電子產品,只有一支普通的智慧型手機。 我說出自己的疑惑時,他笑了笑,只說這些太新的東西「很容易出錯」。這句話一出口,小說家的個性便顯現出來──好奇一切事物,但不牽涉其中。  游善鈞一坐好,看著我微笑,等待提問。他不是靦腆,而是從容不迫。 替人命標個價新作科幻推理《完美人類》,談論科技如何左右人的本質,但讀者不會看到太多義肢或機械鎧;科技決定更根本的事情──怎樣的人值得活下來。 科技進步,人類壽命大幅成長,導致地球資源枯竭、社會動盪。不少文明的衰亡和人口問題息息相關;人口一旦失控,戰爭、飢荒與瘟疫便隨之而來。災難一如往常,如此的因果關係看似呆板,其實是顯得人類引以為傲的科技多麼無力。這便是《完美人類》直指二十世紀以降,福特化後工業社會的刀鋒所在。 小說的辯證是:人一出生,就受各種資源挹注,在資源短缺的未來,誰值得投資即成為重點。因此,《完美人類》設定每個胚胎必須經過機器驗證預期壽命,一旦預期壽命低於三十六歲,就得「淘汰」──因為活過三十六歲的人才能好好回饋社會,才是有價值的。 游善鈞特別提到:「對一般人來說,決定誰不應該生下來,比決定誰去死來得容易。」這時讀者才驚覺,面對科技,人類無法「兩害相權取其輕」。科技帶來的單一標準,使每一條人命都有了價碼。 《完美人類》的生命預測,不止於身體本身狀況,包括心理和社會因素都是分析依據。一旦有人縮減他人的壽命,便等於破壞科技的「預言」,犯人將得到嚴厲處罰。 如果說「恢復秩序」是推理小說的基本要素,游善鈞在此做了一個小翻轉──《完美人類》裡的謀殺之所以可惡,不是擾亂社會秩序,而是挑戰科技帶來的權威。另一方面,人類會因為自己預期壽命的長短受到不同待遇。讀者會發現:縱然未來世界有足以支配自然的科技,但頑固的偏見仍然存在。這,豈不是現下此刻我們面臨的問題嗎? 有了這項背景設定,《完美人類》便帶有些許哲學思辯的意味:為了避免全人類的滅亡,必須犧牲一小部分人。這似乎是「電車難題」的翻版──當你可以控制一輛失速電車的走向,怎樣做才是對的,犧牲一個人還是五個人? 《完美人類》裡,科技取代人類,成為操縱軌道的主宰。 解剖世界前,先磨利名為「小說」的刀 游善鈞已出版一本純文學,四本類型文學;從作品的質與量來看,他的寫作速度都非常快,寫過科幻、推理、警察小說,無論純文學或類型小說,都有累積。游善鈞的寫作進化論不是直線前進,而是開枝散葉,變成龐大的寫作網絡。如何磨練小說技巧,可從他開始創作類型小說的原因談起。 寫連載,是游善鈞的夢想;他的第一個連載專欄,便是在《皇冠》雜誌。關於如何延續寫作這個夢想,游善鈞建議有志之士從掌握劇本結構開始。 對此,游善鈞的回答很直白:想延續自己的寫作生涯。 他初次嘗試的類型是推理,心想碰碰運氣,於是投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獎,沒想到進入複選,最後還得到出版機會。那篇作品即是《神的載體》,讓推理評論家玉田誠讚不絕口,稱之為「結尾有科學幻想意味的創作」。 回顧過去作品,游善鈞坦言,《神的載體》還有不少純文學的表達方式。在此之前,他的長篇作品是《骨肉》,是非常典型的純文學。游善鈞不斷強調自己創作時,會嚴格區分純文學和類型小說:純文學是儘量展現自身美學,類型小說則是說一個好故事。面對議題與現實世界,游善鈞選擇適合的刀具,遊刃有餘的解剖。 然而,這種區分是實作帶來的教訓。當他寫《神的載體》,才發現類型小說有許多重要「眉角」。出版後,即使獲得不少好評,游善鈞沒有立刻動筆下一本長篇,而是從短篇推理摸索──開始拆解小說的架構,拋棄以前的純文學技巧,試著專心說個好故事。 他說這種往下扎根的功夫,是在創作詩歌時培養出來的。游善鈞讀大學時參加詩社,和同好討論詩作,往往從下午到晚上,逐字逐句分析彼此作品。也因為有這經歷,使大學念經濟的他,得以考上文學創作相關系所,順利轉換跑道。 拆解、構築結構的習慣,讓游善鈞在蒐集資料時,下意識開始思考處理素材的方式。因此,也不難理解儘管他的小說有不少艱澀知識,讀起來依然高潮迭起。 到頭來寫了一本愛情小說游善鈞像是難理解的存在,乍看很害羞,但聊到興頭上話匣子便停不下來,例如喜歡的日本明星與哪位推理大師──一如《完美人類》,題材看似科幻硬核,其實是一本試探愛情限度的作品。除了類型小說,游善鈞也涉足劇本。他認為純文學寫手嘗試類型小說時,不妨取道劇本,因為劇本可以明確「讓事情前進」,是練習故事架構的好方法。游善鈞說他讀過的某些劇本,有時候情節、對話沒問題,「但就是感覺不對」,原來是角色塑造上出問題。他認為,類型小說裡的角色,可以不用討人喜歡,但需要有個性,「寫出我喜歡的角色,角色活了,這本小說就成立了。」 然而,到了《完美人類》,喜愛的角色要活要死,似乎脫離了游善鈞的掌控。在科技輔助下,人的一生有準確的時間表,必須想盡辦法從中榨取最大利益。死亡帶來的恐懼,不是對未知的茫然,而是觸手可及的結局。是以,《完美人類》的危機像一輛失控的火車,角色粉身碎骨之前,死亡的陰影已然到來。在機械覆蓋的暗影之下,儘管人類如螻蟻渺小,然一舉一動都將激起明亮的火花,使彼此的靈魂激烈碰撞與辯詰。 一如開頭及結尾的詩句:What you seek is seeking you. (你在尋找的東西,也在尋找你)Lovers don’t finally meet somewhere. They’re in each other all along.(戀人最終不會在某處相遇。他們一直在彼此之中。) 訪談到了尾聲,游善鈞亮出底牌:無法受科技控制的情感,如愛與慾望始終是人類對科技保有警覺的動力。小說的世界觀從人的慾望開始,但最終的救贖來自其中一名角色的無私奉獻。 最後,游善鈞說:「《完美人類》也可以看作是一部愛情小說。」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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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家特寫】從家族史到台灣史  陳耀昌:這是一座受到祝福的島嶼

【作家特寫】從家族史到台灣史 陳耀昌:這是一座受到祝福的島嶼

 立即閱讀:《獅頭花》 追索家族血脈的故事,是陳耀昌寫作的起點。 他自醫學研究半路出家寫小說,為的是當初聽說陳家祖上有個「荷蘭嬤」。寫著寫著,荷蘭嬤究竟有無,於今對他而言已不那麼重要。他有更大的心願──希望今年(2019),我們的政府官員能夠去到美國國會圖書館,找出一份距今一百五十年前,由台灣原住民頭目卓杞篤與美國駐廈門總領事李仙得(Charles W. Le Gendre, 1830-1899),所簽下的約定書。 那是十九世紀中期,發生在恆春半島的事。一八六七年,美國商船羅妹號(Rover)於墾丁一帶觸礁,船員們登陸避難,卻不幸遭當地排灣族原住民襲擊。船員家屬輾轉委託時任美國駐廈門領事的李仙得前往交涉,促成了李仙得與當時「下瑯嶠十八社」總頭目卓杞篤會面,協調原住民日後協助船難者的允諾。 一八六九年二月,兩人再次見面時,卓杞篤要求將先前的口頭約定落成文件,成了台灣第一份由原住民與外國簽訂的外交條約──據信這份文件目前仍收藏在美國國會圖書館;這段歷史,則成了陳耀昌「台灣花系列」首部曲《傀儡花》的上演舞台。 自醫跨文習慣埋頭找資料 《傀儡花》之後,是《獅頭花》。接續《傀》書寫的一八六五至一八九五年, 重現一八七五年屏東大龜文王國與清朝淮軍之間,那場如今早已被島民淡忘的「獅頭社戰役」。厚墩墩兩部鉅作,出版時間相隔不過一年餘;此前他還有小說處女作《福爾摩沙三族記》,一出手就是大長篇。說起寫作過程,陳耀昌最常掛在嘴上的,無非是他四處踏查田調時所碰上的種種巧合,以及那句總是被他用來作為結論的「如有神助」。 「每次人家提到我寫小說,都說我不務正業。我要特別強調,我才沒有不務正業。我可是很認真在做我的醫學教授。」陳耀昌半開玩笑地亮出衛福部頒發的獎章──這位全台首屈一指的血液腫瘤內科名醫兼台灣細胞醫療先驅,執筆寫起小說,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。 陳耀昌開始寫小說後,許多人開他玩笑說他「不務正業」,其實他另一個身分是血液腫瘤內科名醫兼台灣細胞醫療先驅。 「很多人都問我怎麼開始寫作的。我五十歲之前只有寫過兩次文章:一次是小學五年級的全省作文比賽,我得了第九名,那是我唯一和寫作有關的獎項;第二次是大學時,我擔任台大醫學院學生院刊《青杏》社長。這是我少數與寫作沾得上邊的時候。」講起來都是相當久遠的事。 二○○三年二月,陳耀昌受時任中央社副社長的曾嬿卿邀請,在《財訊》開了生技專欄,一寫就是三、四年,是陳耀昌固定發表文字的起點。二○○四年,一次回台南老家掃墓,叔叔告訴他,陳家在台灣第一代的查某祖是「荷蘭嬤」。「我就想:我自己是做基因研究的,怎麼不試著看看從資料證明我是荷蘭人(的後代)?」 有了專欄「練筆」的基底,加上畢生從事醫學研究,早已培養出埋首文獻資料的無限耐心與功力;驚人的記憶力,更讓任何蛛絲馬跡烙印在陳耀昌的腦海裡,舉凡人名、照片、時間日期,近乎過目不忘,必要時得以串連──凡此種種,都為陳耀昌自醫跨文的鍛鍊做足了準備。 二○○九年八月二十九日,陳耀昌人在首爾,半夜三、四點睡不著,乾脆起身寫下《福爾摩沙三族記》第一章。「我第一行怎麼寫你知道嗎?我寫:『三到五萬字,中短篇小說。』」起於叔叔不經意的一次談話,讓陳耀昌從家族的追尋,爬梳一六二四年荷蘭人來台後,在這塊土地上發生的千絲萬縷,最後成了浩浩蕩蕩的長篇。雖然沒能真正證明自己的血脈,然作品出手擲入文壇,卻是一鳴驚人。「我的目的是寫我祖先的故事。後來幸運得了獎,想說不要變成一書作家,這樣太丟臉了。就繼續寫吧。」他說著說著,又是哈哈一笑。 重視踏查藉此呈現多元史觀 寫的雖是小說,然陳耀昌非常重視踏查;親臨現場為他帶來的衝擊,不僅是他創作時源源不絕的靈感,更是他無法停筆的驅動力。許是自身醫學領域的間接影響,陳耀昌的小說主題,特別著眼於台灣歷史上族群間的衝突與融合。如同他在另本著作《島嶼DNA》所聲明的主張:台灣人(種族)很「混」,且早已「混」得都相同。「假如我們從一六六一年鄭成功來台算起,到現在三百五十幾年。往上回溯,經過了十二代或十三代,一個人有幾個祖先?答案是2048或4096。現在的你的DNA,只是那裡面一個人的,你要怎麼證明不同?」這是陳耀昌不時倡導族群和諧的論點基礎。 寫的雖是小說,陳耀昌非常重視踏查,只要是能查找到的地點,再遠他都跑去現場。圖為原建於光緒三年(1877),位於北勢寮的「淮軍祠」(不知何時改名為白軍營),埋有約四百名未參加「獅頭社戰役」即已病逝台灣的淮軍。 台灣是移民社會,隨時有人來來去去;台灣人的「混」,是地理與歷史造成的必然。也因此,陳耀昌認為,讀台灣史,需如陳寅恪所說:要有「了解之同情」。 陳耀昌寫《傀儡花》,寫《獅頭花》,寫原住民、漢人、清朝淮軍之間的糾葛,只要是能查找到的地點,哪怕可能只是一座破敗的小廟、偏遠的孤墳,再遠他都跑去現場,試圖感受空氣中遺留下的氛圍。「我們常說漢人欺壓原住民,或說原住民襲擊漢人,其實不能這樣講。一邊是冒死過來求生存,一邊是受到侵犯。但這就是移民社會的無奈。」清朝實施海禁,中國沿海居民迫於生計,只得冒死渡過「黑水溝」,所謂「六死三留一回頭」,成功率只有三成。「大家都有為了求生存的不得已,不然要怎麼活下去?」 「所以我才強調『多元史觀』,特別像我們這樣的移民社會更加需要。要兩邊互相體諒。但這很難。」陳耀昌認為,要解決族群問題,必須先相互了解歷史。畢竟各有處境,端看各自理解的角度。 然這樣不是雙方各打五十大板嗎?「你要說是,也許吧。但要這樣才能族群和諧啊。」人生在世,誰都不過圖個安身立命,但能不能在互知互諒的前提下,做出最大的轉圜?「台灣的族群混雜是事實。族群當中,我們可以分出各自的文化,那是多元;而族群的確有人數多寡,我要強調的是『同舟共濟大和解』,包括一九四九年過來的人也一樣。用俾斯麥的話:愚者向經驗學習,智者向歷史學習。歷史上很多戰爭都是因為小事情擦槍走火,在這個時代,我們更要避免同樣的狀況再發生。」 小說化歷史補足台灣史空洞之處 《獅頭花》企圖重現一八七五年屏東大龜文王國與清朝淮軍的「獅頭社戰役」。圖為位於台東達仁鄉的大龜文王國標示。 縱使陳耀昌後來的書寫,已與追尋家族血脈無關,然他依舊孜孜不倦,要說他轉而追尋「台灣史的血脈」,也無不可。「我自認我寫的是小說化的歷史,不是歷史小說。台灣史有太多被誤解的、空洞的地方,我希望我可以補上。就像吳密察說我是『另類的歷史書寫』。他承認我寫的是歷史,不是憑空編造的小說。」以小說為手段,替「如何理解台灣歷史」下一帖藥方,正是陳耀昌的目的所在。 「台灣一直是被上天眷顧著的。台灣歷史上從來沒有大規模戰爭,土地下的冤魂,為數甚少。當然要去理解對方、對不同立場的人感同身受,是一件困難的事;也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像我們台灣這樣,無論從民族、歷史、地理等觀點來看,都這麼複雜。但我們是很特殊的。這是歷史給我們的優勢。」即使每一段台灣史讀來、寫來,處處都是艱辛困苦,陳耀昌依舊懷抱樂觀,「我一直認為,我們是被祝福的。Be blessed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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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家特寫】虛實間,見江湖──王駿:一部武俠,就是一輩子

【作家特寫】虛實間,見江湖──王駿:一部武俠,就是一輩子

立刻閱讀:《江湖無招》  王駿曾任記者,採訪的都是政商名流,從俞國華到江丙坤,攤開來可以連成一部國政小史──檯面上的版本。那檯面下的呢?2010年起,他斷斷續續寫完60萬字的武俠小說《江湖無招》,將於18號出版。  江湖險惡,何以無招?因為他寫的是亂世中庶民(真正的那種)面臨新與舊,破與立,是與非叩關時的掙扎,也因為他自記者之眼,見證高手對決無招勝有招的境界。聽起來好像很高上大,但問他寫了什麼?王駿只淡然的說:「就是亂世裡的一些人。」半生報人轉業寫小說 有些作品,記下寫作者某段時期的想法,或某階段的成長。然而,有些寫作者一出手,傾注在文字當中的,就是自己的一輩子──一輩子的見聞、一輩子的養成,與一輩子的積累。 王駿第一部武俠小說的《江湖無招》,就幾近是這樣的作品。 攤開王駿的資歷:報社財經記者、專任主筆,寫社論、短評,正業之餘還寫搖滾樂專欄與台灣美軍電台小史。不僅替多位政經名人如俞國華、王昭明、江丙坤、林振國、白培英、錢純、賴英照、郭婉容等人著傳,更得過新聞局「金鼎獎」。一輩子都在文字中打滾的他,信手拈來,盡是政商財經專術,國計民生大事。 是以,當他退休之後,某天向身邊友人提及,他寫了一部武俠小說(的起頭)時,所有人的反應都是:「啊?你會寫武俠小說?」 「其實這就是自我證明而已。」寫作者之於自己作品的起始,時常存在「被雷擊中的瞬間」,一種宛如被老天揀選的使命感。王駿回想自己對著電腦螢幕敲下《江湖無招》第一個字的緣由,或許沒有這麼偉大的成分,然多少也是帶著一絲文字人骨子裡的驕傲。 「大概是2010年,我剛從報社退休不久。某天在報紙副刊上,翻到〈武俠小說大賞〉的連載。一看下去,怎麼這些個作品,不只文字、語句、標點符號錯誤連連,更累文贅字成篇;細讀下去,三兩段就讀出寫作者生活歷練的缺乏。武俠小說不該是這樣寫的。」 小說中提到多種十九世紀末西洋火器,王駿自小就對武器有興趣,照片中是在欽佩星號上玩五零機槍。 就「武俠小說不該是這樣寫的」這麼一個念頭,王駿如捏塑土偶一般,捏出了生在清末亂世的儲幼寧,藉著他的雙眼,從八歲幼齡寫到而立的青壯,透過儲幼寧闖蕩江湖的遭逢,寫出中國在面臨西方文明強硬叩關之時,庶民生活所面臨的新舊混雜與轉變──那是儲幼寧的經歷,也是中國皇朝末世的經歷。 要說《江湖無招》是武俠小說,也不盡然。畢竟儲幼寧雖因肝鬱之症成了武林奇才,但王駿並未安排他就此一路征戰、稱霸武林,反倒著墨更多時代交替獨有的奇聞異事:舊社會的生剮活驢、擂台比武、黑白狡詐;與新文明的巨艦洋砲、電報機槍,以及西方勢力的入侵等。既有傳奇,又有典故,讀來像是摻了武俠因子的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,更像《儒林外史》現代版。 寫出混跡江湖的真實樣貌 「我自己最喜歡、覺得最棒的武俠小說,就是金庸。金庸的武俠小說的確是最好的,但他的作品卻不算是很好的武俠小說典範,他的小說角色都太出世、太超塵了。」王駿認為,無論是《射鵰英雄傳》、《神鵰俠侶》、《倚天屠龍記》《笑傲江湖》或《鹿鼎記》,那些膾炙人口的人物與情節,都與現世相去甚遠。 「金庸筆下的每個江湖人物都很不得了,不僅可以為所欲為,還身強體健、不愁肚腹,甚至連皇帝都怕他們,這是不對的。」王駿另提了王度廬,「你看王的《臥虎藏龍》、《鐵騎銀瓶》、《紫鳳鏢》,看他描述的江湖,那才是真實的情況。所謂的江湖人物都是很卑微、很低賤的,混江湖的人多半很慘,不是高高在上,也不是無敵的。」 於是,他讓自己的角色徘徊在庶民階層,連用的兵器都不是什麼驚天動地、眾人爭搶的稀世珍品。「就是用刀啊,刀刀刀刀刀,沒有其他的。」為什麼?王駿的理由很簡單:因為劍太貴了。「一把好劍不只要有名匠鍛造,還得刻花、開鋒、磨利,再配上精心設製的劍鞘。一般的江湖人物哪用得起啊。」相較之下,刀是便宜又有用的武器,殺傷力又強大,砍壞了就換一把,比起劍來的確現世許多。 早年金融財經記者經歷,描寫到清末鹽商如何綜橫黑白兩道入木三分。照片是與財政部長錢純合影。 「我寫的東西有些弱點。其中之一是,我讓儲幼寧碰到很多事,但在這些事當中,他多半是配角,只在關鍵時刻才跳出來幫忙解決問題,一件結束之後再下一件。」因此,讀者看的不是儲幼寧如何打怪破關升等,而是他所帶出的清末太平天國的亂世殘局。 「所有故事的上層都是真的,下層都是假的──英法聯軍、西洋艦隊,戰爭種種都是真的,砲艇是假的;太平天國是真的,裡面提到的將領士兵是假的;搶糧是真的,屠村是假的。」諸如此類的虛虛實實,交替出奠基於歷史的江湖時代感,而非架空的武俠世界。 傾注所學,從短幅到巨製 《江湖無招》的初始只有開頭的六千六百字,寫完之後一擱就七年。「那時給幾個朋友看過,大家都說不錯,我自己也覺得不錯。」這些年來,他逢人就提「我寫了部武俠小說,你要不要看一下?」人家看完之後給了正面回應,他也就此感到滿足。「但就這樣不錯不錯,就一直放著啦。反正也沒特別想怎麼樣嘛。」他哈哈一笑,好生嘲弄了自己一番。 及至編輯找上門來,他才再度積極起來。他想起七年前那個「自我證明」的意念,想起那個「認為人家寫的東西不好,那就自己寫看看」的壯志,總要認真給自己一個交代,不能就此停在那六千六百字。 小說主人翁於清末亂世行俠北京上海各地,作者本人也遊歷大江南北。但當時編輯問他故事梗概,問他大綱設定,他一概不知。「編輯問我故事會怎麼走,我想寫的是什麼?我說:『就是亂世裡的一些人。』」當了一輩子的記者,寫了四十多年的報導,面對真正屬於自己的第一部創作,他重回新手的生澀。「每天就是想多少、寫多少。有時想了一個初步的哏,寫著寫著來了更多的哏。」像是儲幼寧遇到了一樁樁的事件,王駿放棄對作品的控制,反讓故事帶著他走。 於是,他由六千多字的短幅再開,最後落到六十三萬字的鉅篇。王駿在其中傾倒自己從中學開始的大量閱讀:高陽、唐魯孫、老舍、巴金,當然也有金庸;加上他行走大江南北的閱歷、從事記者工作大半生的文字鍛鍊,佐之以數十年老相聲迷的積累──凡此種種,讓他的敘事洗練且帶幽默,用典說故淺白生動,猶如化身天橋底下說書人,日復一日,掀起一頁新的篇章。 「我還是想證明一件事:證明我能寫武俠小說。至於作品紅不紅、值不值,無所謂。我就盡我的能力把它寫出來。寫出來之後,朋友看了,覺得不錯。那或許,我這輩子只寫這一部就好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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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家特寫】用小說帶我們抵達事物的核心——柯映安 X 舟動談事件改編小說

【作家特寫】用小說帶我們抵達事物的核心——柯映安 X 舟動談事件改編小說

 立即閱讀:《無恨意殺人法》 鼎鼎大名的佛斯特對小說曾有一個古典而永恆的定義:「它依傍於兩座峰巒起伏但並不高峻的山脈之間——一邊是詩,一邊是歷史。」說明小說依附歷史之真實,同時唱和詩的抒情與言志。 鏡文學即將出版的舟動《無恨意殺人法》與柯映安《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》,正是改編自真實事件的小說。前者以台灣的無差別殺人事件為架構,後者則以田調對象——娛樂女記者——的經歷為基底;若以佛斯特的譬喻來說明,《無恨意》或許更依傍歷史的山峰,而《女記者》則近於詩的那一端。 儘管如此,兩部作品都與現實世界拉扯,或對抗,或對話。因此,兩位作者談創作過程,以及它所帶來的「運動傷害」,有交集也有同中存異之處。 在既有主題中連結自己好奇的部分 立即閱讀:《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之後》 一開始,我好奇兩人如何選擇所寫的事件,或者說,該事件之於他們有何可寫之處?在寫作《無恨意》之前,舟動已出版《慧能的柴刀》、《跛鶴的羽翼》等推理小說。在《無恨意》裡,他將社會事件與陰謀論牽連;讀到最後,我們才會發現這些看似隨機或說無差別的殺人案,背後其實有更大的惡意存在。 「鏡文學找上我時,給我很多案件,其中之一正是我很想挑戰的。」何以言挑戰?舟動表示,「凶手為何如此」是他看待犯罪時最感興趣的。鄭捷事件之後,他開始關注無差別殺人(他習慣用「無差別」而非「隨機」這個詞),而凶手動機正是這類案件中失落的一環。再者,他自《跛鶴的羽翼》開始將社會議題(家暴)放入推理小說中,因此,想藉由《無恨意》處理看似無以名之的惡。惡是否真無以名之?小說最後,舟動給出了一個驚人的答案。 柯映安《女記者》以一樁娛樂女記者死於毒趴的聳動事件開頭,帶出女記者是為錢還是為新聞而死的疑問。正當讀者以為這是一部女記者奉獻己身、追求新聞的熱血之作,小說又一下掉入「蕩婦羞辱」的泥淖中;女性在其中動彈不得,包括在她們拋頭顱、灑熱血的職場上。 柯映安大學念的是歷史,此前多寫劇本,《女記者》是她的第一本長篇小說。最初,她接受鏡文學邀請,為的是根據受訪者經歷,寫一本女記者職場故事,「但實際訪問後,我發現我需要幫助受訪者思考:『外界到底好奇我們什麼?』因為她可能覺得娛樂記者是很平常的工作。掌握這個脈絡後,我發現女記者不只要面對辦公室,還要對付經紀人、藝人,雙方互利共生,甚至相互討厭還得合作。」 至於在這之間讓女性無所遁逃的,則是凝視的眼光。 柯映安與舟動都用事件改編小說來回應他們對台灣現下此刻的觀察。 「女性在社會觀感下,常常因被凝視而做出被迫的反應,但有時這又是很幽微的。例如我在一個男性較多的宴會中,下意識的幫大家倒茶。倒完茶後,我問自己:『為何這樣做?』卻沒有答案。這可能是很多女性會有的習慣,而男性也習慣了接受。女性隨時都感覺凝視的眼光,又置於如此複雜的職場,讓我覺得可與小說談的性議題結合。」 性,在此成為權力的展演,也是女性遭受凝視的體現——每次有性愛自拍或影片外洩,在PTT或各大論壇就會有鄉民求上車、喊加一。柯映安不諱言,同為女性,那些推文對她而言,已是一種傷害。然而,若與之認真,對方可能會覺得自己只是在開玩笑,「但這如同許多網路上看似玩笑的厭女言論,其實更嚴重,因為他沒意識到自己的價值觀很恐怖。」反過來說,鄉民何以覺得可以在中性的網路空間裡,肆無忌憚的開女性玩笑?是否預設了網路是男性的場所,女性在此僅是被凝視的客體。 田調資料有了,取捨才是關鍵 舟動透過《無恨意》探問人性,柯映安則由《女記者》之死檢視這個社會。他倆經由小說丟出同一個問題:「台灣,何以至此?」不同的是,舟動著眼於階級,柯映安則關注性別。小說之於這兩人,看似是理所當然的面對社會的方式。然而,兩人也經歷了相當的田調,才讓小說信而可徵,尤其是舟動。 「我讀了無數的判決書來分析案情,以及各式精神鑑定報告,將律師會遇到的法律問題與精神鑑定如何進行,都融入了小說。寫作時,最重要的是時間軸,例如故事要放在一審二審還是最高法院,這些都得釐清流程,再抓出時間點。」舟動說,他寫到每天睡覺都還要想事件始末,寫完了才能走出來。 同時,他實際走過小說裡每一個場景,並將之拍下;寫作時,一個視窗開照片,一個開WORD,藉此「感覺那裡有一具屍體,有人在逃亡。」這些便是為了「將小說在地化」的一部分。因為舟動認為,「推理小說本身是舶來品,如果只依循歐美那一套,跟外國作品有什麼不同?」 不過材料蒐集到了,如何取捨又是一大學問,「例如判決書,你不可能完全放入小說,所以要思考把哪一段放入。還有我用場景描寫呈現法醫鑑定的凶案現場,也是轉化資料的方法。」對舟動而言,很多材料其實「過硬」,卻是必須的,他選擇將之保留在小說——因為唯有釐清事實,我們才有客觀看待案件的可能。 「其實很多資料搜尋就有,但大家不去看,那我就透過小說讓大家看。我希望讀者踏出同溫層,看看不同的東西。」舟動如是作結。 柯映安比較常讀歷史科普與人類學書籍,接觸較多的敘事文本,反倒是電影。訪談中,她也不經意的引用《一一》裡的那句:「電影的發明使我們的人生延長了三倍。」來說明小說之於我們的意義。 相較於舟動得與大量文獻資料搏鬥,柯映安的田調看似簡單,受訪者的態度也很開放,不過她仍面臨困難的取捨,「《女記者》雖是根據真實事件,但故事在寫人物,所以我選擇的是『我的人物有辦法做到,或他們在這個狀態下可能做出的行為』,再依據人物內在邏輯與目標來挑選素材。」 「當田調資訊太多,我就必須一再釐清:『主人翁走到這裡,她的困境夠了嗎?足夠推動她去做下一件事情嗎?』之後再問受訪者,便常常獲得想不到的答案。」同時,柯映安必須確保田調資料不偏離小說主軸,在天女散花般的資訊中,擷取故事前進該有的樣子。 給出觀點,是改編的意義所在 小說處理如此現實的題材,如何與之保持距離,又不歪曲,成為改編事件小說的難題。舟動費心的想呈現小說的在地性,其實正是為小說最後給出的驚人謎底鋪路;柯映安則緊抓人物內在邏輯為鋼骨,藉真實事件為其添加血肉。我由是好奇,真實事件會不會讓他們綁手綁腳? 舟動認為,「重點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觀察來切入該事件。」他並以普悠瑪出軌為例,「一開始我們可能責怪駕駛,後來才看到結構面的問題,這樣的事件應該由代議士處理,而小說家也可由龐雜的事件中搓出一條線、一個主軸、一個觀點,讓人們看到其中的過去與未來。當然,作者不可能呈現全部的觀點,他永遠都是主觀的,只能儘量達到多重觀點。」 柯映安則以她自己過去改編的一個新聞事件為例,說明事件與小說間的關係。「有一則新聞是爸爸把老婆打跑了,之後獨力扶養兩個小孩。有一天,他中了兩千萬發票,於是忽然從很糟糕的爸爸,變得努力規畫人生,重新振作。結果最後他得了癌症。」 就新聞讀者而言,這則曲折又帶有黑色幽默的事件已說完了,但柯映安的觀察是:「這個爸爸在中產階級眼中,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人。可是他如此糟糕,或許是因為覺得自己永無翻身的機會。」因此,她想知道「這個爸爸有了希望,會做些什麼?他和兒子之間有沒有和解?」 「我在意的是小說有沒有給出一個觀點。」柯映安說。這也唱和舟動認為作者能理出一條線,藉此映照事件的說法。 離開同溫層,但讀者都在同溫層 訪問最後,我好奇他倆從寫之前到之後,對議題的理解有沒有發生變化?舟動說,「一開始只知道受害者,讀了判決書才認識加害者。」因此,更不要說那些只看新聞了解案情的人——鄉民的正義可能不是正義。柯映安則藉寫《女記者》確認了她對女性處境的觀察。至於多理解的,是記者生態。 舟動是英語教學者,寫推理小說之餘,也評推理小說。在他身上,可以看見創作者對作品的要求與自我砥礪。 「其實記者是很孤獨的,他們很少收到回饋。新聞寫得很好,但主管不會稱讚你,閱聽人更不會,因而陷入『我用什麼東西證明自己』的糾結。小說裡,主角跟配角辯證新聞在他們心中究竟是什麼?這背後要說的,其實是如果記者把新聞當作自己的作品,會過得很痛苦。」 呈現社會輿論或說鄉民反應,是處理新聞事件小說不可避免的環節,《無恨意》與《女記者》也不例外。在此,他們既是作者也是小說的一部分,因為在網路中,他們與讀者——廣大的鄉民——無異。然而,柯映安坦言她已漸漸避開那些看了會受傷的留言,「或許這代表退縮到同溫層了吧。」 訪談過程中,我們一再提到同溫層,也希望眾人離開各自的同溫層。這顯然並非易事。小說,作為提供異質觀點的手段,當下的處境或許更為艱困。處理跟主流意見相左的小說,就像在逆風處寫作,有著不小的運動傷害。 寫作是孤獨的,更孤獨的是小說家想藉此呈現他心中本該是如此的世界;正因他們不認同這個版本的世界,所以創造了一個更良善的。因此,廣袤之中注定了一開始只有小說家踽踽獨行。我想起舟動說的,「寫作初衷是好的,那就去做吧。」 原因很簡單,因為沒有理由不做。 因此,小說家會繼續在事物的核心處,所有線索指向真相之地,等待讀者的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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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家特寫】「奧懶叫」現形記 八大小姐的人間私語    專訪陶曉嫚《性感槍手》

【作家特寫】「奧懶叫」現形記 八大小姐的人間私語 專訪陶曉嫚《性感槍手》

立即閱讀:《性感槍手》 情色按摩店的小包廂,闔上門、關了燈,就是八大從業小姐的修羅場。直到陶曉嫚點亮了燈,讓渣男客的「奧懶叫」一一現形,也照出性工作者的生命甘苦。 歷時一年田調、出身政治記者的陶曉嫚,從關注政商交媾,轉向直擊性產業的金權運作。她採訪超過二十位八大從業人員(當中不乏是男性、跨性工作者),寫下首部長篇小說《性感槍手》,揭露小姐與經紀人的共生關係;而主角「槍手」,正是替男人打手槍、做「攝護腺保養」的按摩店小姐。 小說不談大道理,把舞台全留給在現實世界噤聲的小姐們——看見他們隱匿身分的日常、後台生猛嗆辣的幹譙,也寫盡他們人生中偶爾才有一點甜的苦辣酸。 小姐等等,我不是來寫腥羶色新聞的 如何接觸八大小姐,再寫成小說的呢?故事要從一位口風不緊的老闆娘說起。 「是一間我常去的服飾店。某次老闆娘突然說:『我跟妳講喔,今天有個八大行業的小姐會來,要不要了解一下?』」沒想到,小姐到了,開場白卻是「我才不要跟記者講話呢。」 陶曉嫚解釋,小姐的敵意其來有自。原來,曾有媒體潛入情色按摩店探祕,在外套口袋藏針孔攝影機,揭露活春宮;報導見刊後,警方迫於輿論壓力,展開掃黃行動,害得大夥喝了幾個月西北風。此後,狗仔隊、記者成為八大業界的過街老鼠。 但陶曉嫚靈機一動,說起任職《新新聞》的往事:二○一五年底的兩岸大事「馬習會」當日新聞點擊率竟輸給一則情色醜聞「字母女星花名冊與買春名單曝光」——可見,腥羶色新聞不只是小姐的天敵。 小姐聽完笑了。後來,兩人天南地北聊到服飾店關門,也開啟陶曉嫚的田野之路,接續訪談按摩店槍手、禮服店小姐,以及公關、經紀人等。 在哪進行採訪?她說,多數是咖啡廳,也有到美術館看展,或逛華山、獨立書店。等等,獨立書店?「對啊,誰說小姐不能當文青?」陶曉嫚說。 按摩店做什麼? 躺好,按給妳看 小說以按摩店槍手為主角,工作的內容、細節自是重頭戲。大概是用說得太慢、三言兩語說不清,陶曉嫚說,小姐主動提議:「要不要直接到妳家,給妳一次『殺必死』?」 「我本人是沒有實際上那把槍啦。只能說,除了打手槍,什麼事都做了。」陶曉嫚回憶,門鈴響起,槍手女孩一進門外就脫下風衣,展示她的戰鬥服與傲人身材,「一套黑色低胸緊身衣,紗網點綴、若隱若現,先吊足胃口,不一次脫給妳看。」她形容,眼前的小姐猶如《鋼之鍊金術師》裡的「色慾」拉斯特。 從記者轉為小說家,陶曉嫚揭開了八大小姐不為人知的後台人生,還得面對各式價值觀的碰撞,例如小說裡的處女情節/結,便與她自身的性別立場相異。這是不同於記者身分的創作餘裕,也是詛咒。做按摩店小姐,公定尺度是脫到上空幫客人打手槍。其餘的,小姐可與幹部談好有哪些「配」,例如半套吹喇叭的「音樂老師」,或是全套人體活塞運動的「體育老師」。 也有小姐光靠一張臉、一副身材,什麼都沒配。只是當嫖客精蟲衝腦,誰管你配不配?陶曉嫚說,面對伸出鹹豬手的男人,小姐們自有一套辦法,也當場示範絕活,對陶曉嫚下戰帖:「來試試看,把我的內褲脫掉。」 「結果完、全、脫、不、掉。」陶曉嫚說,小姐的招式五花八門,例如當男人把手伸向禁區時,她就壓低姿勢,把男人的手帶上自己的豐胸,轉移注意力;或是向床外扭腰,拉開手指與陰部的距離。再不然,就猛攻男人敏感帶,讓他們早些繳械,啟動聖人模式。 躺著賺、好好賺?「那你來躺躺看」 但這些工夫,往往是小姐們從傷痕中學成的。陶曉嫚說,曾有剛入行小姐,第一筆生意就遇到自以為是「黃金聖手加藤鷹」的客人;隔天,她經期未到,下體卻流了三天血。 「男客把她挖破了。」小姐陰部發炎導致在醫院躺了數日,淌淚不止。 槍手小姐過去也遇過一位魁武壯漢,「力氣很大,一手掐住我脖子把我抵在牆邊,我一直哭,他說噓,不要哭,不要發出那麼大的聲音。」陶曉嫚引述小姐險遭強暴的過程,若非店內行政碰巧路過,在門口打諢插科:「哎呀,怎麼聽到小姐在哭呢?人客來玩要開心啊!」她恐怕難以全身而退。 隱身暗處的按摩店,畢竟是法外之地,沒人主持正義。小姐若與客人硬碰硬,扭傷手腕,可能一個月沒工作。多數的人受傷、被占便宜,只能吞下去,「能討到錢,已經是最後的公道了。」陶曉嫚說。 網路鄉民面對八大行業,往往膝反射發言:「躺著賺,好好賺」。對此,陶曉嫚只想說:「那你來躺躺看。」 她舉例,投信廣告常設有警語,「投資一定有風險,基金投資有賺有賠,申購前應詳閱公開說明書。」她反問,那八大行業的公開說明書呢?也難怪小說中有小姐提議開一家「八大補習班」,教育訓練晚生晚輩、整頓人肉市場的買賣秩序,每個人都拍手叫好,紛紛喊聲要插股或當講師。 「我的初夜值多少錢?」 性工作者的處女情結 《性感槍手》書中的另一個張力點,在於女主角既是按摩店紅牌,也是處女。陶曉嫚說,性產業常有小姐標榜「處女」攬客,有的是話術,有的是還在待價而沽。 「妳覺得我的初夜,值多少錢?」面對一位自稱處女的小姐提問,陶曉嫚當場愣住。結果小姐只是淡淡的說,「不覺得跟男人上床,沒拿到錢,很虧嗎?」 然而,也有小姐視自己的處女之身為重返岸上的浮木。 陶曉嫚說,許多小姐因職業身分,感情路受挫,像是男伴約會總是直奔摩鐵,在公開場合根本不願靠近她們,遑論牽手。也有小姐讀了《性感槍手》,看書中人物談戀愛,有個男人陪伴逛街、喝下午茶、看電影……突然一陣悲從中來,傳訊息問陶曉嫚:「談戀愛不就應該是這樣,為什麼我得不到?」 「如果形容性工作帶來的自我否定,是排江倒海的浪潮;對一些小姐來說,它的水壩,就是『我還是一個處女』——儘管我的職業是這樣,因為我是處女,我還值得被愛。」 「作為一位關注性別議題的女性,處女情結一直是我在對抗的概念,但現在,它成為一位受訪者的救命稻草。這是為什麼我設定女主角是處女的原因。」陶曉嫚說。 小姐別寂寞 茫茫人海中「我懂妳苦」 性工作者高薪的代價,是承擔高風險與社會汙名。陶曉嫚說,除了皮肉之勞,在職場上,他們受嫖客言語羞辱,常被稱「婊子」、「賤貨」,甚至還有人問他們:「你媽知道妳幹這行嗎?」而在社會上,他們也不得不隱匿身分,若被鄰居、房東發現,下場就是被驅離住所。 更別提,青春紅利也是有時限的。某次採訪,陶曉嫚與一位年輕小姐在萬華冰果店聊天,走出店外時,小姐突然拉住她的手:「妳有沒有聽到剛剛那個女人說什麼?」往後一看,是一位站壁的阿姨——「九百元全套,這樣也做得下去?」小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。 「這會不會是她們未來的縮影?」陶曉嫚自問,卻沒有答案。 陶曉嫚田調期間,有小姐吞安眠藥自殺,遭遇暴力對待的更不計其數。這些不安定的因子,在性工作者的生命中無盡輪迴,「有人選擇瘋狂購物、課金打game,麻痺自己的感受。」 最令她難忘的,是某天一位小姐突然傳來訊息:「想不想一起去韓國玩?」但追問之下,才發現這趟旅遊的起因,是她發現室友為招客生財,在家裡養小鬼…… 田調過程中,小姐喜歡和陶曉嫚掏心掏肺,這讓陶曉嫚思考:如何寫下她們的故事,喚起更多來自「人」,而非客人的共鳴。逃避是權宜之計,而燈紅酒綠的自拍打卡,也只是浮光掠影。 陶曉嫚回憶採訪時,總有小姐是掏心掏肺、鉅細靡遺交代自己的人生,但眼裡流露求救信號。現實世界終究不存在一位白馬王子可拯救誰。她唯一能做的,是讓小姐們知道,茫茫人海中,有人懂得她的苦。 寫下《性感槍手》,陶曉曼形容自己像「代筆」,代替小姐說出無處傾訴、無人知曉的心聲。這也是她身為採訪者的使命:成為一位轉譯者;讓尋常人的世界與小姐們的地下社會開啟對話,喚起更多來自人,而非客人的共鳴。 從新聞記者走向小說創作,陶曉嫚也有一個溫暖的理由。她回顧一年的田調,雖然每一位小姐下海的原因各自不同,但共通點是,「他們都渴望上岸。」只是事與願違,超過二十位從業者,目前僅有一位小姐號稱「暫時轉業中」。 唯一上岸的,是小說裡,那位在按摩店替男人打手槍的女主角。 比起「非虛構文類」,小說在現實之外有更多餘裕,能在無光的所在點起一盞微光。這也是《性感槍手》的創作初衷——將八大小姐不見於世的生命與其失去的聲音,一併復還。也溫柔的,給予他們靠岸的可能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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