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裏的奇想。

最「麻」……辣的高麗菜，即將抵達戰場。一名外送員原本只想按時送餐，卻意外捲入一場地下停車場的「綠色產業」。大型排風扇、鐵門傳來的低語、匿名訂單裡的大綠拿鐵，一切都指向——地下種植園？他決定親自潛入，一探究竟，卻發現裡面種的是……菜？！都市傳說與實驗科學擦出荒謬又真實的火花，一場有關「都市農業、心理植物、吃素趴」的奇妙冒險，就此展開。這不只是蔬菜。這是屬於十字花科的革命。

英紅排行老三，大家都稱她楊三姐。她天真爛漫，從小就對於愛情、事業都有著不切實際天馬行空的幻想。她也曾經腳踏實地是社會的小小螺絲釘，卻因為天性使然，逐漸踏入旁人為了誘騙如肥羊般的她，而編織出那一個個不切實際的美麗泡沫中，讓自己的人生最終變得荒誕可笑。

一個從小活得單純幸福；一個從小活在黑暗而獨立的生活之中，相遇之後，相互療癒，彼此陪伴，友情，直到……＊＊＊在一大片雪地上，我們仰望著天與雪，這裡有屬於我們的回憶與家，所以愛的，不是雪地，而是我們，共同擁有的一切。卻互相等待，一個已經痊癒的、掛念彼此的對方，然而，等到的，依然只有背影。沒有一片雪花是點綴或累贅，沒有盡頭的雪地上，白透的人生，穿過雲層，尋找想像，尋找浮夢，象徵不羈，安逸……的反義詞。有人猜測過，後來，沒有人實現了這樣的無拘無束。在那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上，光芒渲染得它誘人，仰向雪與天，都很寬廣，天際無垠，雪花無限，象徵自由，安逸……的反義詞。沒有人說過，曾經，也有人困死在這樣的無邊無際。永恆駐留，埋葬哀痛，寒冬來臨，雪路鋪停。

那一年，也就是舉辦東京五輪的1964年，主角是健志叔叔高中時期愛慕的同班女同學松本美智子，從小就品學兼優，考試成績都是全校第一名，健志叔叔還說她長得很像山口百惠，尤其是一字形眉毛跟明澈凝神的雙眼。

出生在上海的囡囡，因為政治動亂，隨着家人搬到香港度過她童年，而後與馬來西亞華人相戀，定居新加坡，親眼見證新馬分家，並和丈夫一起相互扶持建立新的家園，女主是個貪吃的女孩子，在不停流轉的生活里，她吃着不同的食物，見證不同的歷史事件，每一個食物都帶着她的親情，愛情與最好的回憶。

三百顆「鴨頭」、一把仿九○手槍、一樁銀樓搶案、一群追殺來的「賊頭」換帖兄弟隨著大甲媽鑾轎起駕，踏上遶境之路——一個來還願、另一個卻是來跑路！？陳肇仁與蔡正國，兩人結拜兼換帖的兄弟，從小生活在魚寮邊，理所當然地循著父輩混跡幫派，菸、酒不離口，偶爾還有女人與槍枝。陳肇仁幼時歷經一場劫難，母親苦求媽祖，「阿仁若平安無逮誌，成年後便跟著媽祖走一趟八天七夜的遶境」，媽祖允諾了。這一天，是陳肇仁跟著媽祖遶境啟程的日子，斗笠、袖套、背包、推車，萬事俱備，誰知才出門就見連滾帶爬的蔡正國，口袋掉出一把仿製九○手槍，遠方傳來警笛聲：陳肇仁心裡有底，一把將斗笠蓋在蔡正國頭上──黑道流氓變身虔誠信徒，這時候只有混進成千上萬的信徒隊伍往南走，才能躲避四處追查的警察！缺乏睡眠、雙腿抽筋、腳趾起水泡；只能睡路邊、在貨車裡洗澡、接受沿途信徒的食物；遇見心動的馬尾女孩、謎樣般的阿婆、半路殺出的黑道大哥、把鞋子當掉做跑路費……蔡正國：「我是來跑路的，不是來遶境的，如果你要去你就自己去。」陳肇仁：「我是來遶境的，不是來跑路的，媽祖婆有去的地方，我就必須去。」一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，看似就要在這一趟繞境大逃亡中，跟著媽祖走上不同人生路……【本書特色】★作者宴平樂跟隨大甲媽祖遶境有九年之久，長年的遶境體驗催生出《起駕，回家》。★細膩刻劃大甲媽祖遶境的地方事物、人情，充分展現濃厚且特殊的臺灣宗教風情，即使沒有遶境經驗的人，也能身歷其境。【作者介紹】宴平樂1984年生，台中清水人，一個畢業於電機工程系的小說創作者。全程行腳大甲媽遶境九年，至今仍在努力詮釋這段士農工商日常的朝聖之路，曾獲百萬輕小說徵文比賽第二名、第二屆兩岸青年網路文學獎一等獎。曾出版《天行眾》、《星耀學園》、《官將》、《與媽祖有約》等作品。【推薦序】鄭銘坤｜鎮瀾宮副董事長謝岳龍｜三立電視台《寶島神很大》節目首任總監【內文試閱】鎮瀾宮鎮瀾宮內被擠得水洩不通。各家媒體一大清早就提前來廟裡卡位，架高的腳架、充滿電力的電池；廟埕外面，各處宮廟、陣頭紛紛集結，有的王爺，大旗、鑼鼓開場，八家將踩著三步懺，威風八面的穿過順天路，頭旗踩著七星步，宛如掃開幽冥兩岸。媽祖準備起駕的那一天，記者、藝人們匯聚在鎮瀾宮廟內，鐘鼓齊鳴的宮廟，在這偏僻的小鄉鎮匯聚起日常清冷的街道。千里眼、順風耳將軍踏著將軍步，緩慢地在人群中進城。鞭炮將天空掩蓋上了一層灰，媽祖婆的威儀，端坐於廟中，遠眺著台灣海峽，彷彿保佑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平安。隨香旗一支接著一支售出，各家商鋪的老闆紛紛在旗子上幫人們寫上地址、姓名，掛上紅繩，綁好鎮瀾宮的平安符，象徵彷彿過海關的大印落下，在那紅、黃兩色的隨香旗上面印上了朱紅的力量。為隨香客提供的素食點心攤，宛如流水席般鋪開，雖然歷年來陣頭團都有「點心不上桌」的慣例，但是因應時代的進步，特地擺開了朱紅色的桌子，彷彿象徵著和過去做一場世代的交替。準備來賺外快的小吃攤販，從順天路一直蔓延到大甲溪橋兩邊，隨著太陽越往西斜，人潮不僅沒有散去的跡象，甚至越來熱鬧，各家媒體爭相報導，新聞紛紛上線。金寶珍銀樓裡，七十五歲的老闆金大成坐在躺椅上，任由電視畫面播送，吹著已經為銀樓服務了十年的大同電風扇打盹，不管門外吉普車上的大鼓陣多認真努力地打出沉重的聲音，新式的電音陣頭在長輩眼中不入流的粉墨登場，對他老人家來說就像兩個世界。或許有些人覺得這是一生可以參加一次的媽祖遶境，但是對這裡的居民來說，這就是每年一度的日常。然而這種人擠人的場面，根本不會因為時間長短而消化，要一直等到子時，媽祖婆起駕後，緩慢地擠過大甲「水尾橋」後才會稍稍緩解。金寶珍銀樓外。黑面拉動槍機，並且將一把仿製的九○手槍交給蔡正國。蔡正國拉起了黑色的領巾，兩人壓低帽子，走進銀樓。「放炮喔！」路上某家陣頭團的班主大喊一聲後，點燃地上的鞭炮，頓時間人潮走避。炮聲連天，炸開的紅紙宛如秋天落下的楓紅，燦爛又奪目，活力四射、載歌載舞。只是金寶珍銀樓外，金順炷一開門就看到兩個蒙面歹徒，正一盤又一盤的將他家的金子往包包裡裝，而他的父親就被綑在椅子上。金順炷急得退出門外，按下警鈴並且把大門鎖上，銀樓裡警鈴大作，蔡正國瘋狂衝撞大門。金順炷同時按下鐵捲門，想把門放下來讓歹徒鎖死在銀樓內。葉成新怒了。他推開蔡正國，手槍對準玻璃門，然後藉著門外的鑼鼓喧天，肆無忌憚的擊發。「嘩啦！」玻璃門碎裂。蔡正國抓起裝滿金飾的包包跟葉成新衝出銀樓，連拉鍊都來不及拉上的背包裡，甩出來的金項鍊，一條要價都是五位數起跳。一出門外，葉成新毫不猶豫直接對著金順炷開槍。「磅！」金順炷倒下去的時候，蔡正國抱著頭，不可置信的看著葉成新──就應了阿仁的話，黑面這個人偷不到就搶、搶不到就殺。不講道義，不想跟他來往。葉成新一把將蔡正國手裡的包包搶過來，蔡正國沒講話，只是看著葉成新的槍口對準了自己，然後他轉身拔腿就跑。銀樓裡，看著自己的兒子倒在血泊中的老人家，落下淚，眼神中充滿了希望蔡正國救救他兒子的期盼。然而警鈴聲宛如蔡正國的喪鐘。他也轉身，扔下奄奄一息的金順炷，此刻的他只想逃得遠遠的。香火袋傳統的三合院，很多人家裡的大灶早就已經敲掉，就好像這整個世代，越來越快速，工業發展越來越興盛，傳統的農業漸漸沒落；本來每個家庭賴以為生的灶，一個一個走進了被淘汰的命運，敲成了一堆殘磚敗瓦，然後扔進鰲峰山或者大甲溪，替代成瓦斯鋼瓶。大街小巷，家家戶戶都有一個這樣的鋼瓶。瓦斯業者騎著野狼一二五載運著，彷彿不把灶敲掉就是跟不上時代；宛如一個等死的幕垂老人，與那些扔進灶中的乾木柴一樣，發出對時代的悲鳴聲。然而陳肇仁家的灶還沒敲掉。因為他是一個念舊的人。他總記得小時候，因為喜歡透過紅磚的縫隙看著灶裡高溫燃燒的柴火，甚至有好幾次想伸手去摸，李貴桃越說不可以摸，陳肇仁就越想去試試看。最後父親看不下去了，抓著陳肇仁的手就往那滾燙的灶上小鐵門碰下去。雖然只有一瞬間，但是陳肇仁被燙得哇哇大叫。李貴桃趕快過來抱著他，並且抱怨天底下哪有這麼狠心的父親。但是陳錦郎板起臉，嚴肅的告訴李貴桃，「痛一次，就知道那裡不能碰。」小時的陳肇仁不懂，有好長一段時間看到父親都害怕得遠遠躲開。直到後來時代變了，看著那空蕩蕩的灶，三合院不用再燒火了，只是父親的生命也像這灶一樣，走到了盡頭。陳肇仁不願意把這個灶敲掉，在上面擺了一個非常矛盾的現代化瓦斯爐。安裝的師傅曾好心問他要不要把灶敲掉，現在他們公司安裝瓦斯爐只要加錢，就可以免費幫客戶移除舊灶，並且把磚頭運走。陳肇仁拒絕了。不管外面時代怎麼改變，變得有多進步、多快速，或許這裡畢竟是鄉下的緣故，沒有受到這麼多的資訊影響，所以人心還可以保有一塊淨土，聽著灶裡嗶嗶剝剝的燒柴聲，歲月、靜好。李貴桃把瓦斯爐移去旁邊，掀開灶上的鍋蓋，熱氣蒸騰而出；儘管有瓦斯爐，但是對於一些傳統食物，李貴桃還是堅持用大灶蒸。很多人問她為什麼這樣做？李貴桃總是說，用灶蒸的比較有味道；至於是什麼味道？她說不上來，也沒有人說的上來，只是既然她堅持，陳肇仁也不會多說什麼，更何況，李貴桃用大灶蒸出來的食物格外好吃。好比說這一籠的粽子。桌上擺了滿滿的食物，神明廳的桌上，一支隨香旗被壽金夾住，橫放在陳家祖先牌位旁邊，旗子前面的小香爐插上三炷香。這隨香旗是新的，今天早上，李貴桃趕了一個大早去鎮瀾宮買的，綁了已過火的平安符，就等陳肇仁出發的時候，親自去媽祖廟跟媽祖婆「起馬」。「起馬」的意思，是每個隨香客要出發前，都會拿著隨香旗到媽祖廟前，跟媽祖婆說，這段時間要跟隨媽祖婆往嘉義遶境，並且要先出發了，請媽祖婆保佑這一路平安。說完以後，旗子要過火，完成這道手續就可以出發上路。神明桌旁邊，斗笠、袖套、背包、睡袋一應俱全，陳肇仁把這些東西全往「手推車」裡塞。這台手推車其實就是一台送瓦斯的推車，李貴桃吃了秤砣鐵了心，今年一定要陳肇仁去遶境，所以早請鐵工廠的師傅幫這手推車加上一個前輪，希望能幫陳肇仁減輕一些負擔，也不用扛著背包增加負擔。李貴桃說，她是看到去年開始有隨香客用手推車遶境，她覺得這是一個好方法，所以跟著一個大哥學著製作這種東西，為的就是讓陳肇仁能順利完成這段路。八天七夜，勢在必行。「你為什麼不跟土豆一起去？」王秀娟站在陳肇仁身旁，不開心的說著。陳肇仁沒有回應她，只是低頭繼續收拾行李。王秀娟：「你回答我啊。」陳肇仁：「麥亂啦。」王秀娟：「沒義氣。」陳肇仁：「他叫我去我不去就是沒義氣，那我叫他不要去，他怎麼不聽我的。」這時候，廚房傳來李貴桃的聲音：「阿仁啊。」李貴桃從廚房走出來，王秀娟趕快把抓著陳肇仁的手鬆開。王秀娟：「阿嬸。」李貴桃點點頭，拉著陳肇仁的手：「粽好了，來吃一吃就去起馬，再來三天要食菜。」李貴桃拉著陳肇仁要進廚房，但是陳肇仁抓著背包，眼神裡還有著猶豫。王秀娟看著他，透著不甘心。大大的花布圓桌，碗公裡放兩顆素粽，在暈黃的燈光下，熱氣蒸騰著。王秀娟走進廚房小聲地對他說：「你不去他會死啦。」李貴桃不高興的把手上的筷子，往桌上一拍。「啪！」陳肇仁跟王秀娟都嚇了一跳。李貴桃站起來，盛了一碗湯遞給陳肇仁：「喝湯啦。」王秀娟把心一橫，伸手將脖子上的護身符拿出來，那是一個紅色的香火袋，上面繡了關聖帝君。是阿仁跟土豆結拜時候的那一個，他們倆人，一人一個。王秀娟把香火袋塞進陳肇仁手裡：「你們結拜的捏。」看著這香火袋，陳肇仁緊握著拳頭，咬著牙突然轉身。陳肇仁：「媽，我先出去一下。」李貴桃喊著：「阿仁！」陳肇仁才剛剛走出三合院外，就看到一個人從遠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。不只他愣住了，連跟在他後面衝出門的王秀娟和李貴桃都愣住了。因為這人正是土豆，蔡正國。蔡正國倉皇地摔倒在陳肇仁面前，葉成新給他的那把仿製九○手槍還掉在地上。陳肇仁回頭看了李貴桃一眼，連忙把蔡正國扶起來，也不管母親有沒有看到，趕快將槍塞回蔡正國的褲子裡。陳肇仁：「怎麼樣了？」蔡正國：「幹，給我躲一下、給我躲一下，賊頭在抓。」陳肇仁豎起耳朵，聽到遠處傳來的警笛聲，忽遠忽近的，在這寧靜的鄉下，好像地府裡面傳出來的索命聲音。這個聲音對於一般人來說，行得正、坐得直，不怕被找上門。晚上聽到這聲音，有時候反而是一種安心的保證，就好像有人隨時守著這一方小村莊的老百姓；但是對於做了虧心事的人來說，這聲音無疑是把他們躡手躡腳壯起的膽子打回原形，讓他們表面上看起來體面的生活，打回下水溝裡去當一隻過街老鼠，骯髒的蟲子。李貴桃把臉別開，看都不想看蔡正國一眼。她不用看也知道，肯定沒好事，因為這個魚寮裡，這種事情、這種神情，天天都有人在上演。王秀娟則是趕快抱著蔡正國，他們兩個用祈求的眼神看著陳肇仁。警笛聲由遠而近，來到了三合院外面，閃爍的紅白色巡邏燈已經照得牆角邊、草叢間到處都是。警笛聲關了，兩名員警下車，蔡正國緊緊抓著陳肇仁的手。他們兩個是結拜兄弟，他相信陳肇仁會救他，他們兩個可是拜過二爺的換帖兄弟。如果陳肇仁沒有一個豪氣干雲的父親，如果陳肇仁稍微自私一點，或許他就會直接把蔡正國給交出去。偏偏他的身體裡留著陳家的血液。那一年陳錦郎在這個三合院的廣場，吆喝著十個兄弟結拜，歃血為盟、斬了雞頭，村子裡的年輕人無不羨慕他們十個，那種鐵血一般的義氣，今生求都求不來的情感。哪怕是親兄弟，都沒有那一天他們所流露出來的熱血與連結。但是諷刺的是，這種一時無兩的意氣風發也就只存在那一天。那一天之後，某個兄弟搞上了另一個兄弟的妻子；某個兄弟為了簽大家樂，跟另一個兄弟翻臉；某個兄弟在某個兄弟的賭場欠下一屁股債，然後跑路到東南亞去了。十個兄弟，分崩離析，死的死、傷的傷、逃的逃，短短幾年，當年的歃血為盟，剩下唏噓；只有陳錦郎跟蔡成雄，他們兩個號稱肝膽相照。直到陳錦郎遠洋漁船回來。這小漁村靠海，人的習性也跟海一樣，弱肉強食，大魚吃小魚、小魚吃蝦米。必須要說前些年如果不是蔡成雄，陳肇仁沒辦法長這麼大。十個兄弟，剩下兩個。所以陳錦郎打從心底感謝蔡成雄，直到他跟陳錦郎借了一筆錢，陳錦郎把自己遠洋漁船賺來的錢幾乎都借給了他，而他卻跑了之後，李貴桃以為自己跟蔡家可以再無瓜葛。但是這小漁村就這丁點大。陳肇仁長大了，沒人敢欺負陳家了，偏偏陳肇仁卻跟蔡正國也結拜做了兄弟。陳肇仁衝進屋子，抓起斗笠、袖套、背包，直接幫蔡正國戴上。蔡正國訝異地問：「這是？」兩名員警剛好走進三合院。「阿嬸，有看到一個年輕人跑到這裡來嗎？」沉默，是人最習慣的應對方式。通常不回應，就可以不讓人感受到自己的情緒，而且也不做出錯誤的判斷。所以當員警問出這句話的時候，李貴桃選擇什麼都不想說，王秀娟則是緊張得躲到蔡正國身後。晚風徐徐吹過，四月的夜，春寒陡峭。白天的溫暖到了晚上，溫度會快速下降，彷彿是冬天仍在眷戀著不願意離開，奮起最後一絲力量，驅逐白天春暖花開的餘威。淡淡的夜來香初開，空氣中飄著那幽靜的氣味。不知道是誰家的花香越過了低矮的圍牆，在空氣中除了一抹緊張之外，添上一縷淡雅。這小魚寮，矮牆本來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，我家的芭樂樹長到你家，芭樂熟成落在你家院子裡，這顆芭樂要算誰的？如果什麼都要計較個輸贏，那歲月哪有太平。離家的遊子都說這裡的海風黏人，總讓人在春暖花開的季節。媽祖大轎被高舉的時候，記得回家看看；滿天的燦爛煙火，總會有一朵照映到你的家鄉。陳肇仁主動迎向那兩名員警。「大人，我們是準備要去跟大甲媽的啦，是怎麼了嗎？」「這麼年輕就要去跟大甲媽，這麼誠心喔？」陳肇仁把目光投向自己的母親，母子連心。從小，陳肇仁有什麼鬼點子，不用說話，一個眼神，李貴桃就知道這小鬼又想搞什麼花招，就像這時候一樣。儘管她完全不想接這題，但是想到過去的歲月，想到亡故的丈夫、跑路的蔡成雄。李貴桃還是開口了：「我們這個細漢不好養，有跟媽祖婆說，如果養得大要去跟祂往嘉義遶境啦，今年剛滿十八歲啦。」「咦，阿嬸，我欸記著妳不是只有一個？」年長的員警突然問，並且同打量陳肇仁跟蔡正國。李貴桃指了一下阿仁：「嘿啦，沒這麼好福氣，這個我的啦。」兩名員警同時把目光看向蔡正國。蔡正國一手拉著阿娟，一手緊緊握著懷中的仿製九○。雖然不確定金順炷是死是活，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，如果被抓，這關進去判個十幾年應該是跑不掉了。他不想被抓，也不想跟王秀娟的父親一樣；何況金子都被黑面拿走了，槍也是黑面開的，他卻要被抓，這太不公平了。就在這時候，李貴桃淡淡地補上一句：「啊他們是結拜兄弟啦，這個也是我看著長大的，跟親生的一樣。」「喔，安內喔。」比較年長的員警笑著拍拍蔡正國的肩膀：「這麼年輕就這麼誠心，很好捏，廟埕已經很多人了，有去起馬了嗎？」「還、還沒啦。」蔡正國有點結結巴巴的回應。老員警用手比劃了兩下：「這樣趕快去，現在廟埕人已經很多了，可能擠不進去，但是在外面跟媽祖婆講一下還是要的。」聽到老員警這樣講，年輕的員警趕快壓低聲音說著：「學長，但是剛剛那個人很可疑，明明是跑到這邊來啊。」老員警還沒說話，李貴桃已經指著敞開的三合院大門：「唉唷，大人如果不放心，不然進來喝茶啦，看要找人我們也可以幫忙找啊。」「無啦，我們還有代誌要忙，也不要耽誤阿嬸的時間啦。」老員警馬上把帽子戴好，回頭瞪了年輕的員警一眼：「阿嬸說沒看到就是沒看到，難道會騙我們嗎？」李貴桃只是笑著。年輕的員警盯著蔡正國，儘管心裡有諸多疑惑，但仍只能摸摸鼻子讓老員警給拉上警車離開。鬆了一口氣的眾人，就像剛打完一場仗似的虛脫，蔡正國把斗笠拿下來塞給陳肇仁，轉頭就要離開，但是陳肇仁抓住他的手臂。陳肇仁：「你要做什麼？」蔡正國：「跑路啊。」陳肇仁：「要跑去哪？」蔡正國：「反正沒你的事。」陳肇仁：「外面都是警察，你出去就一定被抓！」蔡正國：「不然我現在要怎麼辦！」陳肇仁：「跟我去嘉義。」蔡正國：「你白癡喔，我是你兄弟，但是︙︙」蔡正國頓了一下，斜眼瞄了李貴桃一眼，李貴桃不高興的轉身進屋子。蔡正國才接下去說：「但是我不是你媽的兒子，不用陪你演戲啦。」陳肇仁：「不是要你演戲，你走到彰化，可以去郭溝仔找昌叔。」本來打算離開的蔡正國，緩緩把手放下。

所有的「我為你好」，都可能成為惡夢。在時代洪流之下，我們的青春如何開花？無論在自己還是旁人眼中，林燕里從來是成功女人的典範。作為日治時期的地主千金，燕里考上高女、品學兼優，卻因為戰爭關係、家道中落，無法遂願留學日本成為醫生。而戰後蕭條的經濟讓燕里百般無奈，只能嫁給自己並不喜歡的人成為醫師娘，卻也在時代的磨難下，意外開啟了自己的旗袍事業。與此同時，燕里偶遇了過去情同姊妹的侍女阿昭。當年在燕里的鼓勵下，阿昭前往南洋參加女子挺身隊，如今返國，還與一名台灣兵生下一子。燕里顧及舊情收留阿昭，卻發現過去單純開朗的她如今臉色晦暗、菸不離手。而後在白色恐怖的壓迫下，阿昭一家意外被牽連家破人亡，燕里只得收留阿昭的兒子為養子，撫養成人。半世紀過去，燕里成為一位信仰虔誠、事業成功的優雅貴婦，為人爽朗、受人信賴，養子孝順又有出息。如此人生圓滿的她，卻意外在一次慰安婦抗爭活動中，看到神似當年阿昭的照片，於是一連串不願面對的疑問，衝擊了她自以為是的順遂人生。養子的身世之謎、自己的無知善意、難以釋懷的感情……卷縮心底的回憶，緩緩如百合綻放，卻聞不見芬芳。【本書特色】★小說版《蘆葦之歌》，一個優雅老婦的救贖之旅，揭開封印半世紀的懊悔與不堪。★以日治末期與光復初期為時空，觀看動盪時代下，知識女性的柔軟與堅韌、驕傲與不甘。★致原生的純潔與堅強，淚流不止的療癒與感動！作者陳瑤華曾獲多項小說獎項。【作者介紹】陳瑤華十歲立志當小說家，酷愛文學和歷史。曾任職《藝術家》雜誌編輯、市立台北教育大學講師。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、教育部文藝創作獎、入選九歌年度小說選。出版《藍色玩具店》、《夏日，在他方》、《十六歲的結業式》、《蒼蠅情書》、《惡女流域》等多部實體書，並在皇冠雜誌連載小說《塵世珠惘》。目前專事小說寫作，鏡文學簽約作家，已發表「浪花」、「錯身1998」等作品，希望到了七十歲，還有寫不完的故事。【內文試閱】「士林」這地名自清朝以來，就是當地人的驕傲，因為這裡叫得出名號的望族，不是出過進士就是舉人。和大稻埕的銅臭味或新莊土豪不同，田產和錢財雖然重要，子女的教育更少不得，但凡有點資產的士林人家，都會把孩子送進學堂。日本人來了以後，大力推動國民和女子教育，台灣第一所女學校就在士林開辦，送女兒唸書，更是天經地義了。林添財原是大嵙崁人，在雜糧店和農具店當過夥計，後來學做代書。他進過私塾，略通文墨，腦筋靈活，擅長和農民打交道，又會看風水，很快就獨當一面。日本人接收台北城之前，清朝官員都撤走了，群龍無首的兵卒趁火打劫，城中大亂。許多大戶人家倉皇變賣家產，逃回唐山老家，二十出頭的林添財趁機用超低價買下大批的北部田地，除了桃園新竹，還包括台北士林庄的許多農地和山坡地。他弄來一輛當時還很罕見的自轉車，勤快地騎車到處看地，搜購無主或急著脫手的地產。日本人到圓山蓋台灣神社，開通敕使街道和明治橋，又在北投和草山開發溫泉之後，改制的士林街位在必經之路，隨著道路和市區開發，地價跟著逐步升高。光是圓山町的土地價格，短短七年，就飆升了將近三倍。有地有錢有人脈之後，政府成了林添財的投資對象。下自保正、上至街長，他都打點得周到，捐地給官方種甘蔗或鋪路，換來特許執照，進口紅毛土幫富人蓋房子。他還當選過街庄協議會員，熱心參與地方大小事務，幫人排解糾紛，生意越做越旺。改制前後的士林街是林添財的致富寶地，他在這裡蓋了三棟漂亮的兩層樓洋房，安置他的三房妻妾。既然錢像自來水一開就來，他索性把名字改成更有書卷味的「林添才」，九個孩子不分男女，全送去唸書。高校畢業，不管是不是讀書的料，一律送去內地考大學醫專或家政學校。即使成績不理想，只要「國語」流利，回台灣總能找到體面的辦事員工作。這麼開明進步、重視子女教育的有錢人家，就算被誤認作士林的書香世家，也當之無愧。林添才的三太太玉霞是出身台南的藝旦，也是他追逐時尚的風雅擺設。比起文盲的元配和農家出身的二夫人，玉霞算得上知識份子了。她上過三年公學校，能說基本的國語（日語），還接受嚴格的漢文詩詞訓練，能即席吟詩作對，會表演幾段京劇，南北管和亂彈戲更是她的絕活。嫁入林家之後，她把這些掙錢的本事統統封存起來，琵琶揚琴都扔了，免得大房二房天天拿她的出身大做文章。添才娶她進門時，著實風光過幾年，和雅好漢詩的台灣仕紳或日本官員應酬時，必定會帶著身穿繡花長衫的玉霞出席，適時慫恿她與文人唱和兩句。才貌雙全的如夫人，讓他不只是個市儈的土地商人，更成為眾人艷羨的焦點。但是隨著漢文的凋零，在咖啡館談生意和貸款交際，比在江山樓更經濟有效率。女給取代藝旦，成了時代美人的象徵，玉霞就成了鳥籠裡不再唱歌的金絲雀。在童年的燕里眼中，纖細憂鬱的玉霞是難以親近的母親。每逢過節拜拜或家族聚會，她總是低調樸素，答話時有氣無力，悄無聲息的穿梭在人群，像縷鬼影。除非必要，她既不出門也不交際，免得惹人閒話。添才沒來的時候，她就成天歪在陰暗的臥室裡睡覺，或是拿本書坐在窗邊，看著街景出神。如果她突然一反常態的精神抖擻，拉開嗓門指揮佣人打掃買菜做飯，正眼挑剔女兒的頭髮和衣服，不出所料，那天一定是父親要來吃晚飯，甚至留宿的大日子。這種時候，母親會穿上最美的洋裝和首飾，抹上胭脂水粉，找梳頭師傅做出最摩登的髮型，搖身成為艷光四射的女主人。按照「婦人雜誌」的圖片和描述，桌上鋪著剛漿洗過的潔白桌布，擺上鮮花，和她自稱是親手下廚，其實是佣人打聽好老爺最近的喜好，特別從外頭買來的高級料理。電唱機播放古倫美亞最新發行的流行歌唱片，伴隨她矯柔的笑語聲，平時晦暗冷清的屋子，頓時成了華麗熱鬧的料亭。後來燕里才在大娘二娘嚼舌根時隱約拼湊出來，母親不善理家，卻精於侍候男人，都得歸功於早年的藝旦訓練。無論如何，父親來的日子，是家裡最明亮歡樂的時刻。父親會給她們母女帶來獅子咖啡館的新式洋菓子，或是漂亮的進口布料，叫玉霞找裁縫來替女兒做洋裝。但是穿上新洋裝的總是玉霞。「你還在長，做了衣服又穿不久，太浪費了。反正我只有一個女兒，現在做了的這些，將來都是你的。阿爸來了，你就穿學校制服，他知道你功課好，看了會更歡喜。」玉霞的話也有道理，全家都知道父親偏愛排行第八的女兒燕里，就因為她是所有子女中最會唸書的，但要說燕里的聰穎來自母親的教導有方，這就言過其實了。玉霞除了偶爾抽阿片解悶，還在床頭藏了不少好酒，白天她清醒的時間不多，對燕里的管教採取放任自由的態度，反正總有管家和僕佣會幫她照顧孩子。大房二房的兄姊都比燕里年長許多，沒空理她。燕里從小寂寞，把乳母、廚子、女佣和長工都當親人看，去菜市場採買也要跟，免得母親嫌煩嫌吵。市場街坊的人，無一不親切招呼這位嘴甜又可愛的林家小千金。混久了，商家小販家裡年紀差不多的小孩，都成了她的玩伴，永記金紙店的長子蔡大峰就是其中之一。頑皮大膽的大峰是孩子王，帶頭去抓魚偷煤炭、看免錢映畫，為她平淡的生活增添不少冒險的樂趣，又不必承擔風險，反正事後挨大人打罵的總是大峰。公學校快畢業那年，永記金紙店忽然關門。有人說是永記老闆躲債主，也有人說是政府下令破除迷信禁燒紙錢，保正專找金紙製造商的麻煩，乾脆先回鄉下老家避風頭。大峰消失之後，燕里過了一段平淡乏味的時期，直到新來的小女佣進門。確切時間是哪一年，燕里忘了，只記得那時她新學會內地人的習慣，改口喊父親多桑，稱母親為卡桑。那女孩年紀比燕里小，個頭比她高，卻扁平得像塊洗衣板。赤著一雙大腳，趾縫裡都是泥，套著寬大破舊的台灣衫褲，腦後垂著乾稻草般的黃辮子，蒼黑的臉孔，大鼻子厚嘴唇，浮腫的細眼睛裡沒有光，要不是左頰那片葉子大小的青色胎記，會隨著她的脈博顫動，看上去就像真人大小的紙紮人偶。想到大峰以前說過靈堂金童玉女抓交替的故事嚇她，燕里莫名的一陣恐慌，站在她卡桑背後悄聲說：「這人生得好可怕，不要吧！」玉霞沒理她，顧自問牙婆：「我看她還不到十二歲吧，之前有在別家做過事嗎？是媳婦仔？」「快滿十三了。太太莫看她瘦得像竹竿，力氣很大。在家都是她照顧弟妹的，生火做飯提水洗衣樣樣都來，不信你問她養父。」自稱來自暗坑的男人長著奸巧猴子臉，全身散發帶泥土味的體臭，哈腰陪笑：「是啊是啊，這孩子三歲時就抱來我家做媳婦仔，別看她粗手大腳，手腳勤快，人又老實。若不是時機歹，我那個能做事的大兒子短命死了，厝裡囝仔多，米都不夠吃了，我還不甘放她走呢！」騙人！在市井裡聽慣鄉野流言和傳說的燕里心想，這男人一來就賊頭賊腦，四下打量，似乎想找值錢的東西順手牽羊。要是真讓這女孩進了門，做養父的不就有藉口常來走動？她還來不及警告母親，玉霞就邁著一雙文明腳，軟腰款擺走向那個木偶似的女孩，先拉起她的手掌上下檢視，再抬起她剛硬的下巴細細端詳，輕輕吁口氣。「不好看。」牙婆慌忙說：「要不是這塊胎記，這孩子鼻子眼睛也生得不壞……」玉霞不理睬她的分辯，繼續問女孩：「你是啞巴，還是臭耳人？說句話來聽聽。你叫什麼名？」女孩的下巴被她托住，只好平視女主人，用蚊子的聲音哼哼：「我叫招弟。」「招弟！你招了幾個弟？」玉霞尖笑一聲，放開她，叫剛跨進後院的男僕進福放下扁擔，兩邊竹簍裝滿柴薪和瓜果。她笑吟吟的轉向女孩。「把這些擔去灶下，我看看你力氣有多大。」女孩默默走過去，身子一蹲，腰一挺，熟練的把沉重的扁擔挑在肩上，腳步穩健的跟著進福走向廚房。養父搓著雙手，得意洋洋的問：「我沒說錯吧？頭家娘甲意，就把這孩子留下來吧。」玉霞意識到男人涎在她身上的視線，卻不動聲色，只管閒閒問牙婆：「你前幾天帶來的那個年紀大的，只要十圓，今天這個又醜又小，我還得從頭教，反而開價更高？」「哎呀！太太，我算給您聽。上次那個是每月十圓，這個只要四百圓，從此賣斷，不跟養家往來。再說啦，自小漢教起，這孩子又乖，保證你滿意。用個人又不是一兩年的事，一次付清，不是更划算？」「那好，就怕人買過來，養家還三天兩頭來勾勾纏，我可不要。」男人的猴臉立刻綠了三分，慌忙拍著胸脯保證：「頭家娘放心，咱寫個契書保證，日後我家裡人絕不來攪擾，若有違約，不得好死！」燕里不明白，送走從小到大照顧她的乳母，新女佣是來服侍自己的，怎麼她的意見和抱怨，卡桑全當沒聽見？玉霞打發了客人，嫌招弟這名字太俗，替女孩改名叫阿昭，叫管家來枝帶她去洗手腳換身乾淨衣鞋，這才卸除外衣和剛才的精明幹練，回臥榻上抽阿片，恢復她平時的慵懶。「這個家早晚歸你管，你也該學著點。挑對能幹的人，才能像我這麼清悠，免像大房二房，歸日吵吵鬧鬧。」「我不要！那個阿昭生得像鬼，會害我做惡夢……」玉霞橫過煙管在她頭上輕敲一記。「傻孩子！女佣長得難看，粗粗笨笨的，才會安份做事。再說了，若沒有東施在旁，哪裡襯托得出美如天仙的西施？阿昭好手好腳，看樣子也很聽話，嫌那塊青斑刺目？你天天看就順眼了。」玉霞果然經驗老到，老爺在的時候，她必定叫阿昭來送茶或洗腳，自己陪侍一旁閒話家常，幫忙燒煙剝橘子挑魚刺。老爺在三房待的時間長了，年近四十的玉霞竟然再度懷孕，給燕里添了個白胖的小弟弟。「阿昭真的替你招了弟弟呢！」燕里才發現，原來看似懶散無爭、幾乎不見客的孤僻卡桑，竟然如此深藏不露。別人在背後說她閒話，再難聽的話就算飄進玉霞耳裡，她也只是一笑置之，這點燕里就做不到。正在轉大人的她讀了不少外國小說，開始有潔癖，不只外表愛美愛乾淨，連名聲也要穿著純潔的白衣服。她希望人人都喜歡自己，最快的方式，就是隱藏內心真正的想法。有了這層頓悟，她收歛起過去的高張氣焰，對佣人不再端出大小姐的驕縱架子，輕聲細語的請他們端茶上菜放洗澡水，商量明天要吃什麼菜辦什麼貨，過節還會自掏零用錢替他們加菜或發紅包。雖然每人只收到區區一圓，也夠讓僕佣們受寵若驚了。小姐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，但下人們都領教過她從前的脾氣，幹活時還是不敢鬆懈偷懶。面對小姐的溫柔召喚時，阿昭起初還有點忐忑，唯恐下一秒又會被她扯住髮辮拳打腳踢，只好硬著頭皮過去，小心翼翼的問小姐有何吩咐。燕里微笑著拉她進房，從地上攤開的藤箱裡，挑出一件印滿菊花的淺綠短袖棉布洋裝，往阿昭身上比試。「哪！試試看，這件你應該能穿。」阿昭慌忙搖手推卻：「這是小姐的衣服，我怎麼能穿？」「這件我很少穿，送你吧！還有這些，你挑挑看，能穿的話就都拿去。」阿昭困惑了，這該不是小姐試探她的陷阱吧？上次只因為把小姐上學的百褶裙熨出一條歪斜的摺痕，小姐立刻變臉，拿藤條往她小腿狠狠抽了好幾下，烏青都還在。小姐平常總是嫌她又笨又髒，現在竟然笑容滿面的要送她衣服？難道日頭從西邊出來了？「不好啦，給我穿這麼好的衣服，太拍損了……」燕里忍住罵人的衝動，繼續保持微笑：「你又不老，現時是日本人在管台灣，莫再穿這種古早時代的漢人衫褲了。另天我要上街買東西，你得跟著我去，萬一被同學看見你這身土氣的衣服，我會被笑的。」既然事關小姐的面子，阿昭只得聽命。小姐送了她三件洋裝，又把她按在梳妝台前，親自替她剪去髮辮，說現在流行短髮（小姐自己還留著垂肩的雙辮）。阿昭不敢反抗，只能閉緊眼，聽任剪刀喀嚓一聲，頸後一陣涼意。她久久不敢睜眼看鏡子。「嘩！整個人都不同款，阿昭你變水姑娘了呢！」在小姐催促之下，阿昭只得不情願的睜開眼：鏡子裡是個陌生人，頭髮短得像男人，身上的花洋裝太刺眼，這不是她！她扭身想避開鏡子，小姐卻按住她的肩膀。「別亂動，我再幫你弄一下。很快就好。」讓小姐幫女佣梳頭，那怎麼行？若不順著小姐的意，萬一她又生氣了怎麼辦？阿昭雙肩緊繃，不敢動彈，任那雙纖手在自己頭上臉上忙碌。只聽小姐歡呼一聲：「你看！只要把頭髮梳到前面，再上點粉，斑就不見了！變得多美！」阿昭趕緊睜大眼睛，果然，在小姐的巧手撥弄下，齊耳短髮如羽毛般往兩頰彎捲，再加上薄薄白粉，那塊醒目的青斑竟然變得若有似無，彷彿只是光線篩過髮絲的淡薄陰影。鏡子裡的人，看上去就跟台北街頭的年輕小姐一樣水，那是她嗎？阿昭驚喜又困惑：小姐吃錯藥了？怎麼忽然對她這麼好？「阿昭！你死去哪裡去？還不卡緊來幫我殺雞！」她還來不及應聲，小姐就跑出門，向走上樓的來枝笑嚷：「我把阿昭打扮得跟仙女一樣，你看了可別嚇一跳。」說完就把阿昭推出去，來枝果然驚呆得合不上嘴：「啊唷，這是……阿昭？這不是四小姐的衣服嗎？快，快脫下來！」「你別緊張，四姊昨天拿好多衣服給我，這幾件阿昭穿起來比我好看，就送她了。」「哎呀！小姐你也太好心了。阿昭是做粗活的底下人，若是弄髒這些漂亮衣服多無采？喂！還不快把衣服換了，去灶下幫忙！」燕里攔住要去拿舊衣服的阿昭：「那些衣服太舊，不要了，以後我還會再給你更多。別換了，穿著吧，讓其他人也看看。」回到廚房，其他人看到煥然一新的阿昭，眼睛都直了。阿昭羞澀的接受大家的讚美，修長的四肢第一次暴露在外，三伏天的熱氣頓時消減大半。只是裙子底下涼颼颼，讓她渾身不自在，差點把剁雞頭的刀砍偏了。人人都說，小姐長大了，讀日本冊果然不一樣，做人處事更大方，對小下女也這麼有心。燕里捏著鼻子拎起阿昭髒臭的台灣衫，從二樓窗口丟向後院的樹叢，再到浴室用花王石鹼仔細洗手。好了，她已經克服最難的一關，對阿昭壓抑本能的厭惡，把她當特大號洋娃娃一樣打扮起來，還贏得她的感激。同父異母的姊姊們總把自己不要的舊衣服送給她，不知在箱子裡擺了多久，上頭滿是樟腦和香粉髮油味。她只能假裝歡喜的全數收下，免得被冠上不知感激的罪名。但是這個阿昭真不識趣，第二天就哭喪著臉來找小姐，想討回她原來的衫褲。「怎麼了？這衣服不好看？」阿昭含著淚水搖頭：「好看。但是做事不方便，很容易弄髒。還有進福和欽仔他們……一直對我亂講話，還找機會靠過來偷摸……」這些沒見識的庄腳人！燕里立刻叫阿昭去把園丁和長工找來，平心靜氣的問：「進福你娶某了吧？」進福摸不清小姐的用意，只得答是。她又問園丁：「欽仔你有閒就跑去萬華玩，是吧？」欽仔慌忙分辯：「誰說的？我哪有時間跑那麼遠……」進福戲謔的用肘撞他：「對啦，去北投洗身軀卡實在！」燕里保持平和的臉色，繼續說：「既然你們都有女人，在這裡就認真做事，不要想東想西。阿昭穿我的舊衣服，你們就說她勾引男人，不知道你們背後會怎麼亂說我和太太呢？」進福和欽仔連聲喊冤：「沒有沒有，我們哪敢對小姐和太太這麼沒禮貌……」「既然如此，算我拜託你們，別再對阿昭亂說話或動手動腳，行嗎？大家好好相處，我不會虧待你們的。」進福和欽仔得了教訓，往後在阿昭面前，都成了紳士。感受到小姐的體貼善良，人又長得美，在阿昭眼中簡直是仙女，更加死心塌地服侍她。玉霞聽說了，把女兒叫到跟前。「你當我死了是吧？全厝內的人心都被你買收了，以後誰還聽我的？」燕里聽出她的話綿裡藏針，趕緊挨過去替她按摩肩膀，殷勤笑道：「當然都聽你的，我只是幫卡桑監督底下人，免得他們偷懶作怪，畢竟你才是家裡真正的女主人嘛！」玉霞在枕頭下摸索，掏出一把鑰匙交給女兒。「你快十五歲了，算術又比我強，以後家裡的用錢開銷，都歸你管了吧。」燕里摸不透卡桑的心思，只能半開玩笑的試探：「真的嗎？那我第一樣要減的，就是你買阿片和黃酒的錢。」玉霞對她狡猾一笑，拉高袖子，露出白皙腕上的翠玉鐲子，上頭繫著一把小巧的金鎖。「想得美！你以為我會把鴨蛋全放在一個籃子裡嗎？」她放下袖子，拾起煙管深深抽一口，緩緩吐出淡紫煙霧：「女孩子早熟，也該學著管家了，讓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。別怕，背後還有我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