鏡:您是如何構思和發展角色的?
以前讀俄國作家果戈里的《死魂靈》,作者宣稱書中情節都是角色們自己決定的,作者只是跟著記錄下來的人,他甚至在小說其中一段寫道「在這裡他(主角)是十足的主人,他想上哪兒,我們也只得跟著上哪兒。」當時會覺得果戈里只是在玩弄文學理論罷了,但當自己真正寫起小說來,才發現他說的是實話呢。不只一次,當我寫到某角色發展的時候,很自然就覺得接下來應該要怎樣寫,因為就這個角色的個性來說這樣才合理嘛;或是光描寫了某角色的現況,他的背景故事自然而然就在眼前浮現出來了,我幾乎是被這些活生生的角色推著寫下故事的。
鏡:在您的作品中,有沒有反映自身經歷的角色或情節?
我以為每個作者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部分吧,因為自身經歷是最根深蒂固在心裡的東西。不過大多數情況下,這些部分並沒有直接呈現出來,而是拆解成零散的碎片,再重新拼湊起來變成全新的橋段。所以即使有人知道我的經歷故事,在讀作品的時候恐怕也認不出了。這麼說吧,在《65+快速約會》裡的登場人物,每一個都有反映出我或親友的真實經歷。
但也有少數相反的情況,我寫的時候以為自己憑空虛構出了某個角色,但反而是經旁人指認之後,我才赫然發覺我寫的實際上是認識的某人,我認為這也是角色自行要求被寫出來的例子呢。
鏡:您的靈感通常來自哪裡?
以小說《65+快速約會》來說,故事的靈感來源非常直接了當,就是當我實際聽說了「65+快速約會」這個活動。
我目前定居柏林,在某次因緣際會下,得知柏林有個專門為老年人舉辦青春活動的組織,65+快速約會只是他們其中一個項目而已。不過當下並沒有萌生寫作的念頭,只單純覺得這個概念有趣,如果台灣也有人辦這樣的活動多好。過了好一陣子之後,我還清楚地記得,有天我等著過馬路時,忽然就被這個念頭擊中:「這是個故事題材啊!」
鏡:您在創作中遇到的最大挑戰是什麼?
在《65+快速約會》之前,我主要是寫非虛構的藝術文化類書籍。寫知識類型的書籍倒還好,因為這和我熟悉的學術研究路線比較接近,我最大的任務就是確認引用資料的正確度。而如今進入了純文學的創作世界,這對我來說是全新的旅程。某方面來說我更喜歡小說創作的過程,可以和這麼多角色在心靈上近身接觸的感覺真的很棒。
不過,我最大的挑戰就是每隔幾個段落,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意識到讀者的存在:「這樣寫真的有趣嗎?」「讀者會被這段情節感動嗎?」「段落這麼長讀者會不會失去耐心?」我必須要很刻意地把腦海中的小聲音電台關起來,專心進入作者的世界,等全部完成後再來擔心讀者反應的問題。
鏡:您是否有在創作過程中完全改變作品方向的經驗?
以前在寫異國戀情題材的社會觀察書,原本以為是用較輕鬆的角度描寫文化分析,但不知不覺愈寫愈嚴肅,骨子裡的老學究人格不小心跑出來了,連編輯都說我好像在寫另一部論文呢。後來在編輯建議下,完全改成以自身經驗出發的短篇小品文,也就是後來的《紅豆湯配黑麵包,異國戀情大不同》這本。寫成的作品和我原本預期的完全不一樣,而現在我在德國待得更久,如果今天重寫這個題目,就會是截然不同的作品了。
幸好,《65+快速約會》寫作過程中的轉變沒有這麼大。只是原始故事鎖定在長輩的約會故事上,後來經高人指點,決定擴大成整個雞籠港的鄉土歷史故事。而這回的改變我自己非常喜歡,也對這樣的建議滿懷感恩。
鏡:您如何描述自己的寫作風格?
我自己也很想知道這題的答案呢。我早先被人說過我的寫作很「英文」,也就是英式的句型結構非常明顯,有主要和從屬子句這樣。當然這和我大學是英語系的背景,之後又長期住在國外有關。到現在當我寫知識性的文章或專書時,還是會有這種英式中文的現象,因為老實說英文結構是比較明確的,在進行科學寫作時確實較為適合。
不過,當我在進行小說或散文寫作時,我就會把我身體裡那個洋化的部分移開。我會先靜下心,把自己生來俱有的那種感性呼喚出來,然後我自然就會用滔滔不絕的文字寫下中式句型了,就像身體裡有股流動一樣。聽來抽象,但實行起來其實比想像中容易。
鏡:您是否需要特定的環境或氛圍來啟發寫作?
這一題絕對是肯定的。最有效率的地方還是在咖啡館,這麼多文人墨客都愛在咖啡館寫作是有原因的。就我個人來說,寫作是種很孤單的工作,但是咖啡館會將我帶到群眾之間,同時又和所有人保持距離的美感——至少也是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。
我不怎麼喜歡在圖書館,因為太安靜了,沒有那種置身人群又抽離的意義。這樣的話還不如在自己家裡的小角落,面對著我的藏書書架,感覺每本書中的作者魂都在為我加油打氣呢。
鏡:如果您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,您希望哪位演員出演主角?
因為是講阿嬤的愛情故事,如果能讓國民阿嬤陳淑芳來演就太完美了。可以在此呼籲製作公司快來簽下這部作品嗎?因為如果拖到淑芳姨退休不再從影的一天,那就可惜了啊。
鏡:如果您能和歷史上的一位作家共度一天,您會選誰?
不二人選王爾德!想親眼目睹他那玩世不恭的翩翩風采,聽他在世紀審判上為愛情辯護的自信聲音,當然也想藉機接觸他的藝文社交圈——如果可以和王爾德共度一天,說不定他可以帶我去他的劇作公演,介紹我認識蕭伯納、羅斯金、畢爾茲利這些讓我嚮往的人物。不過終極的原因還是,因為我的腐女屬性,光想到能見到他和美男子道格拉斯在一起的畫面,就讓我血脈噴張啊。
鏡:您最喜歡的童年讀物是什麼?
小時候應該感謝我爸媽,他們經常在出門辦事的時候,讓我和姊姊自行在書店看書,辦完事來接時會讓我們一人挑一本最喜歡的書結帳回家。所以我小時候愛看的讀物還真不少,是那種現在拿起來看都還會回味無窮的書。如果一定要挑一本最喜歡的,大概是美國作家柯尼斯柏格(E.L. Konigsburg)的《天使雕像》(From the mixed-up files of Mrs. Basil E. Frankweiler,舊譯《芭瑟夫人的檔案櫥》)。大意是一對姊弟離家出走,躲到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的過程。書中看似高不可攀的富婆芭瑟夫人,卻能如此理解兩個孩子試著「轉大人」的努力,甚至用她特殊的方式幫了他們一把。現在回想,這種老少關係的主題大概從那時就吸引了我;而更大的影響是,我就是在這本書裡第一次讀到「文藝復興」這個詞,誰知我後來真的就出國唸美術史去了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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