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来之后,我决定把年轻的日子折进岁月里,随同这个城市的改朝换代一道丢进洗衣机搅拌,取出来焕然一新。 所以我找了工作,在黄昏地带打扫卫生。工头告诉我,像我们这一行的,最重要就是早睡早起,在麻雀刚睡醒的时候就得出门,其次是努力,但也不能一味地埋头苦干,干这行还需要灵活变通。很多工友和我一样是中老年人,大部分是大妈,小部分是年轻人,然而年轻人好像都有些轻度智障,缺乏了变通。所以在没有什么竞争者的前提下,很快我就当上了工头。 要说这个工作的唯一好处,可能就是帮助我了解城市,每天早上七点钟,大量涌出中小学生,许多上班族和学生硬挤在排放废气的公车站上,八点钟街市群众就喊得沸沸扬扬,九点钟公车站很冷清,十一点钟几乎每天都是同一个道友[1]把自己关在四街公厕厕所间,神智不清,头撞在门板上叩叩叩叩地响不停。对于这些事情我一向视而不见,当然啦有时候也不得不管,我告诉那个道友,兄弟麻烦你让一让这里要打扫,于是我攲在门边边抽烟边等他开门,半个小时之后他才打开门,他用那种吃了狗屎一样的空洞眼神看我,因此我知道他不晓得我正在说什么,毕竟我也干过这事情,很明白他的处境。我会把他推到角落里然后叫他好好待著不要动。 就这样,我在黄昏地带生活了几个月。所谓的黄昏地带就是到处是旧式唐楼、老店舖,还有两个专门坑钱的医院和一座坟场的住宅区,有时候会有一两个老人,推著手推车去送纸皮。我的意思是在不久的将来之后,这一区大部分眼前所见都会消失,随之而来的是全新的格局,就像刚填海兴建的那些大楼一样,很高而且密密麻麻,也许还会有一两个很屌的赌场在这里落根。 我发现每天都周而复始、一成不变的生活实在让人吃不消,我大概要比广场那些等人喂养的鸽子还无聊,因此索性和那个道友打交道,喂,老友,你每天都这样鸠流流[2],是不是应该找点事情来做?后来我请他到红灯区干了几砲,让他品尝鲜嫩的乳房,但其实我的用意很深,我想让他明白一件事情,人生除了喝马桶水以外还有许多色彩。 不过有一天我突然察觉,自己和那些捡纸皮的老人没有两样,为生活折腾了大半辈子最后还是被命运捉弄一番。出来一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情,有部分人例如我,每天期待著一点运气,很好啊!今天我在路边捡到了二十块钱,这天我的运气稍好。但总的来说我并不算是一个好运的人,反倒奇怪事情经常发生。 一天我看著电视,但其实我是想著我的前妻,我一边猜想我的前妻和孩子是不是还生活在这个浑浊的城市,一边在冷气机底下发呆了一整个下午。不过就在那时,我看见「澳港视」里面竟然出现了我兄弟阿当的脸,我心想,噢!多年没见,你的头发仍旧保养得乌黑浓密啊,想必你这十几年过得相当滋润。毕竟有狱友说多做爱能够防止脱发,这大概是真的,所以我的头顶才秃了那么一块。我屏气凝神地注视著电视,哇!而且,他竟然是赌场的总裁。真是吓了我一跳。我的兄弟在电视上说明他的赌场对比起其他赌场存在的优势,我感觉他真是一个他妈的受命运女神爱戴的男人。 正如牢里很多小弟说了,没有别的,鸠的唯一用途就是和女人交流。阿当可能已经把这种交流诠释到极致。记得在那里出来之后,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女人,因为十几年来每天都有一头野兽在我脑后咆叫,尔后我近乎以一种狂喜的心情寻找女人。我一口气在红灯区交流了十天十夜,最后我意外地发现头顶上长出了一些毛发。但其实我想表达的是,这都是一些不太走运的事情。 例如几天后我正在看过气足球员Maradona又惹事的电视新闻,我觉得他真丢脸,一把年纪还刷存在感,正如那里面典狱长说了,你也剩下不到十几年啦出来之后不要再搞那么多芝麻绿豆的事情了。我不得不承认Maradona颠峰时期确实害我输过很多钱,但这都先不说,重点是他还令我不时想起我的死党阿当。 于是我透过营业登记处找到阿当电话,而且居然拨通了,但电话那头死气沉沉的没有人接,我便留了语音讯息:「喂,老友,猜猜我是谁。」在第二天我才收到了回覆,噢!你出册[3]之后究竟躲哪儿去了呀?我找遍了整个宇宙的妓院都找不到你。经他这么一说我就按捺不著了,去你的!你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,听说你在赌业混得很成功呢,兄弟,我以你为荣。他说他只是把握了一些别人没把握到的机遇,接著又说三天后我们有个派对什么的,会有很多大屁股的女孩喔!你是不是应该来一下呢? [1]道友:即吸毒者。 [2]鸠流流:意指无所事事、落魄失意之人。 [3]出册:即离开牢狱的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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